连星夜下意识牵动嘴角,也想对他的好朋友笑一下,但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僵硬的颊肌像生锈的零件一下咔嚓咔嚓地抽搐了两下,然后难堪地收了回去。 但Apollo是一个善解人意的朋友,就像连星夜不在意他没有脸和五官一样,Apollo不介意连星夜小小而可爱的笨拙。 他们会一起赴死。 连星夜记得自己和Apollo第一次相遇的场景。 当时他正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四肢和手指不受控地抽搐,心脏在突如其来的惊恐中猛一下跳动,又猝然收缩到极点,每一次剧烈而急促的心跳都让他有一种下一秒就会猝死的感觉,眼泪神经质地往外流淌,好像流不尽一样,好像要把他身体里所有的水分流干、流透一样。 他想停止这种无意义的无病呻吟,但他突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他像困兽一样被禁锢在床上,嘶吼、哀嚎,痛哭流涕,他急切地渴望做点什么来释放这种无处发泄的痛苦。 Apollo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连星夜看到一个没有脸的人形站在自己面前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便问:“你是谁?” Apollo说:“我叫Apollo。连星夜,你看过宫崎骏的《千与千寻》吗?人跟猪其实没什么两样,整个社会就是一个巨大的屠宰场,每个人从生下来就被圈养在命运划分给他的猪圈里,喂肥了就随便丢到一个传送带上,这头猪自然会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或者说,让自己舒服的位置,随波逐流地被传送着。在这个过程中,他会收听优美的音乐,享受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但只有命运知道,传送带的终点是屠宰场。 “你觉得猪能有自我吗?没有吧。那你觉得人有自我吗?其实大多数人也没有。你觉得猪死掉的时候有痛觉吗?是没有的。因为现在都讲究人道主义,猪都是被安乐死的。可能他前一秒还在跟着歌曲摇头晃脑、哼哼唧唧,下一秒,就被一道剧烈的电流刺穿了全身的皮肤,瞬间杀死了他们所有的脑细胞。他们就死了。 “当然,被电死的猪仍然需要放血,否则肉的质量会不好,不过这时候他们已经死了,所以他们即使被开膛破肚、被四分五裂,也感觉不到痛了,不信,你可以试试。” Apollo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把刀,缓缓朝连星夜走了过来。 连星夜眼睁睁看着Apollo没入他的身体,操控他的右手,举起刀,在左手臂上慢慢地划动。 连星夜看到自己的皮肤被划开了,里面鲜嫩的肉翻出来,艳红的血像泉水一样涌出来,顺着他的手腕流下去。 他感觉不到痛,反而觉得无比地畅快,割开皮肤的感觉让他上瘾,血液的红和流动的动态都很迷人,他爱上了这种感觉。 随后他又在Apollo的引导下划了几下。 再后来,即使Apollo不在,连星夜自己也学会了用刀子在身上划。 他是一个会一举反三的聪明孩子,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指甲剪、订书机、卷笔刀等制造一些更隐蔽但让他舒服的伤口。 脚底是令人眩晕的高度,连星夜的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出来,却没有丝毫的紧张恐惧,只感到一种无穷无尽的吸引力,好像只要他往前踏一步就能拥抱他渴望许久的天堂。 他本来没想死的。只是。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掌握在他自己手里的。他以为等上了大学就好了,身边都所有人也都这么说,上了大学就自由了。 于是他熬啊熬,终于熬到高考结束了。他想趁着三个月长假去旅游,他在旅游杂志上看到了很多漂亮的城市,每一个他都想去。 他还想去爬山、滑雪、坐滑轨,如果有条件的话,他还想尝试跳伞和滑翔机。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攻略。他这辈子还没有出过省,他打算先在省内转转,然后再把省周围玩一遍,接着一路向北,去神农架看金丝猴,去爬雪山,去泡温泉。 他满心欢喜又紧张期待地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他的妈妈。他没打算找家里额外要钱,他只是想求他妈妈,把他过去十八年的压岁钱还给他。妈妈之前承诺过的,如果他高考考得好,就把钱还他,随他怎么用。 妈妈说:“出去旅游?我们哪来的钱给你?压岁钱?那是等着留给你以后结婚买房子用的。高考是完了,但这不是结束,战争才刚刚开始,还不是松懈的时候,知道吗?上了大学才是真正拼搏的时候,是进入社会的前提,更要好好把握。开学前的这段时间,你就提前在家自己上上网课,提前学习一下,我给你手机下了一些学习软件,每天都会检查你的学习进度,别想着偷偷玩游戏,我会查你手机应用的使用时长的。等正式开学了,直接从起点上就比别人领先一步……” 连星夜已经听不到声音了,他的浑身开始像触电一样发抖,瞳孔忽大忽小,妈妈的脸一会儿远一会儿近,铺天盖地的无力感、虚弱感如开了栅的猛兽般顷刻间扑倒他,在他的身体里肆无忌惮地咆哮、撕扯。 他好像下一秒就会倒下去,但他内心还有一根线牵着,他觉得自己还能争取一下。 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报考专业的事情。 连星夜想读考古学,但他家里不同意。 家里想让他读会计或者经商,以后进一个好一点的国营企业当经理,成为一个在大公司坐办公室的白领,或者直接留在大学当老师,让他们家成为衣食无忧的中产阶级。 如果连星夜想报考考古,整个大学期间家里将不再给他一分钱,也就是说,从他高考结束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了。 其实,一边学习一边打工也不是不行,只是连星夜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属于他的。 连星夜的理想和未来属于他的爸妈,爸妈想让他考什么专业他就要考什么专业,爸妈想让他做什么工作他就要做什么工作,等将来说不定想让他和谁结婚他就得和谁结婚,要他生几个孩子他就得生几个孩子。 连星夜是不能拥有理想、自我、未来的。他就是一块烂泥巴,谁都可以来打一巴掌,骂他几句,踩他几脚。他的爸妈操控他的人生,随心所欲地把他捏成圆的扁的,不喜欢了就砸烂,重新再捏一遍,直到捏出自己满意的形状为止。 死亡是连星夜唯一可以掌控在手里的东西。 如果他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不能选择自己的学校和爱好,那就掌控自己的死亡吧。 唯独死亡。 他做任何事都习惯预演,所以昨天他背着他爸妈偷偷去了游乐园,体验了一下蹦极。 说实话,没什么感觉,除了跳下去那一瞬间生理性的失重感,肾上腺素的上升甚至还不如其他跳下去的人那一声声尖叫来得刺激。 连星夜看向Apollo:“可惜,直到要死了我也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Apollo无所谓地耸耸肩:“说不定等你死了你就知道了。” 连星夜低头看下去,底下一片黑乎乎,看得久了,甚至有一种前方是平地的错觉。 “你先下去帮我看看高度怎么样吧,有没有障碍物,能不能死透。” 要是这一下没摔死,到下次要死之前,就只能半生不死了。 Apollo听话地跳了下去。连星夜看到Apollo漆黑的身体和黑夜融为一体,然后张开怀抱,和黑夜一起迎接他。 “OKOK,我这就来了。”连星夜说,然后抬起一只脚。 就在这时,口袋的手机传来震动。 连星夜愣了一下,然后把手机拿出来放在了自己脚边的栏杆上。随后毫不犹豫地向空中迈开一步。就好像前面真的只是一块平地一样。 他没看是谁的消息,不是他不在意,只是他并不认为有谁会惦记着自己。 大概率是垃圾短信吧,没什么好看的。 连星夜短短一生从来没有体会过自由,却在此刻体会到了飞翔的感觉。 人们总是用飞翔作为自由的意向,这会不会也是自由的感觉呢? 咚! 首先落地的是脚骨,踝关节瞬间粉碎,即使不幸活下来,也不可能再走路了。 然后是盆骨、尾骨、腰椎、颈椎,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全部骨折,股骨、腿骨、手骨像纸片一样折叠起来。 连星夜的身体落在地上,像皮球一样高高弹了起来,落地,再弹起,再落地,终于静止了。 每一次落地和弹起,他的手臂和双腿都会被地面折叠一次。 他一只脚的脚底碰到了小腿,另一条腿好像碰到了自己的脖子,连星夜不太清楚,此时他的眼睛还睁着,但视野很扭曲,他估摸自己此时的形状可能有些诡异。 他看到有白色的锐器扎进了他的腰里,好像把他的肾脏穿破了,但他身上明明没有携带任何东西,连手机也放在楼顶上了。那这是什么? 然后,他发现那锐器的末端居然连接着他的皮肤,好像是从他的胸底下穿出来的。 连星夜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他断裂的肋骨。 他看到自己浑身的皮肉被断骨穿破,像花瓣一样翻卷着血红的嫩肉。胸膛也被穿破了。肠子从肚子里流了出来,看起来有点恶心。 此时他还没有死,他的意识还挺清醒。 他听到耳边不断有咔嚓咔嚓的声音,是他的骨头在一节节地持续碎掉。他还感觉自己的脑袋凉飕飕的,好像被谁开了瓢一样,有阴湿浑浊的液体从他的脑袋里粘稠地流了出来。 他清晰地感觉自己生命力一点点从他的身体流入漫无边际的黑夜,但他一动不能动,只能像一块孤零零的泥巴一样摊在地上。 原来时间可以过得这么慢,沧海桑田和斗转星移都好像在他眼底走过一个轮回。 他怎么还没有死。 好疼啊,浑身上下哪哪都疼。 他后悔了,他应该脑袋朝下的。 又过了不知多久,警察来了,此时连星夜的血已经凉了。 他提前报了警,让人来收尸,就是怕第二天白天被无辜师生撞见,吓到别人。 从星空往下看,连星夜的尸体好像一盆栽种在地里的花。 身体是花盆,头是花,断骨是碎瓦片,血在周身一波一波地漫开,是花盆里漏出来的水。 连星夜的生命盛开了18岁的星空下,用尽了全力。 他死了。
第2章 原点 寂静的考场,穿着校服的学生们埋着头奋笔疾书,每一道从前后左右同学纸笔摩擦下发出的沙沙声都深深刺激着考生敏感的神经,好像自己只要停顿一秒,就会被其他人拉开一分似的。 而对高三学生来说,分数就是生命,少一分就好像要少活十年。于是,他们只能像驴子拉磨一样不停地写、不停地写,就算手腕酸得快断了也不敢停下来。更别说这场考的还是语文,不管会不会,先把卷子填满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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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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