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六小姐回神,赶紧先一步迈出铺门,她下意识放慢脚步,隐约听清身后传来的几句对话。 “客人想买什么。” “……都有什么?” “齐黍糕,甜的;咖啡,苦的。” “给我来一杯咖啡吧。” “我。” …… 再往后的对话消解在秋风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再也听不清了。 孙六小姐摇摇头,把心里怪异的感觉抛开,温暖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一下子扫清所有细微幽暗的不适。 她找准齐民书坊的方向,脚步轻快地离开万国坊。 今日齐民书坊的书上新,齐黍县主主编、原葭校书主笔的《算学浅要》最新篇章《统计篇》也发售了。听说原校书最近人就在天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亲眼见到真人呢! 孙六小姐一边走一边咬了口齐黍糕,鼻尖沾到一点奶油,她拿帕子擦掉,因为这个平常在家族里绝不被允许的吃东西的姿势笑了起来。 为了能去天津府新学读书,她这些日子费了不知多少工夫,若非新学背后的人是齐黍县主,名誉校长是杜知府,家族肯定不会同意。 到新学后,她就有机会和杜知府家的却寒小姐交朋友了,孙六小姐又向往又担心地想。 当初大伯一家非要让自家长孙和县主生的小哥儿定娃娃亲,这事虽然没成,但自此之后却寒小姐就不太待见孙氏的晚辈了,但愿却寒小姐不要对她带有偏见,她和家族不是一回事啊! 孙六小姐心里跑过一群野马,思绪如狂蜂般到处飞舞,不知不觉手里的齐黍糕就吃完了。 就在这时,她眉心一挑,突然朝旁边闪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向身边偷偷摸过来的头发苍白的老妇人。 “你是不是想偷我的荷包?!” …… 九九、春生和原若在齐民书坊沿街的二楼闲坐,等原葭忙完后一起回府。 天津府这座齐民书坊是苏信白的产业,装潢清雅讲究,九九几人外出累了时常来歇脚,掌柜和伙计都眼熟他们。 春生大马金刀地坐着,喝了一大口茶,“我原本不想去新学读书的,但云康从杜家村来了,原若和姐姐也去新学,我一个人待在府里没意思,还不如去新学热闹。” 原若小口抿着伙计送来的秋梨汁,“新学不只教经史典籍,还有许多其他学问,据说校舍里有一座大校场,不会耽误你习武的。” 春生嘿嘿笑着,一把揽住原若的肩膀,“原若你要住在校舍是吧,我也想住,感觉可好玩了。到时候咱们两个加上云康住同一间宿舍,晚上熄了灯还能聊天!” 春生因为习武的缘故,身体比同龄男孩高大强壮不少,原若又是个小体格,被春生这么一揽,简直像是被圈在怀里一样。 原若猝不及防下被秋梨汁呛到,发出一阵惊天动地般的咳嗽,春生赶紧把人松开,一下下摸他的后背帮忙顺气。 原若稍微缓过来后,摸了下抹额,无奈地把春生的手推开,看着满脸关心与无知的春生张了几次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不说,春生却要问,“对了原若,你姐姐说她这次来天津,有件有关你的事想和华哥哥商量,到底是什么事呀?” “……”原若撇开视线,“再有两日新学开学,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春生还想继续问,站在窗边的九九不知看到了什么,咦了一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你们看下面,那边,那个人是不是有点眼熟?” 春生把手掌平举遮在眼睛上努力看过去,“是不是孙氏的那个六小姐?” 原若挤过来,幽幽地在他肩膀旁边开口,“你认人家小姐认得很快啊。” 春生嘶了一声,莫名有点心虚,“孙氏在天津树大根深,同龄人在各种场合总能碰到,见过一两面而已。” 九九眼睛一直看向下方,摇了摇头,把话题拉回来,“我不是在说孙六小姐,是在说那对和她纠缠的老夫老妇。” 原若知道九九不会无的放矢,认真看了一会儿,不得其法,“看两人的打扮,应该是从别处逃荒到天津府的。” “我听姐姐说,天津府自从开放海贸,就成了闻名整个大裕的富贵乡。陛下登基时大赦天下,放出了不少被发配边疆的苦役,这些人有的没脸回原籍,便四处逃荒,人云亦云地找富贵地方混日子,这两个人可能就是这个来历。” 原若话里的“苦役”提醒了春生和九九,春生灵光一闪,突然双目怒瞪,声音提高几分。 “是不是——是不是那两个杀千刀的畜生?!” 原若心跳漏了半拍,他从未见春生如此愤怒过,眼前的少年像一头被侵犯到最重要领地的幼虎,毛发张扬,露出已经非常锋利的獠牙,喉咙里发出阵阵威胁与嘶吼,与平日性格大大咧咧的大男孩大相径庭。 “走,我们下去看看。”九九当机立断。
第240章 应不识 梅望舒静静坐在柜台后,这是一个很好的位置,昏暗、安全,只要低一点低头,就能完全隐匿在一块块糕点组成的围墙里。 咖啡添了六次,凝滞的空气中苦涩的味道浓到让人头脑发昏,刺激着扯痛的神经,嗡嗡作响。 半掩的铺门外,太阳落下,天已经黑了。 坐在柜台外小桌旁的男人还没有走,梅望舒闭眼,可以听见熟悉的呼吸。 这道呼吸曾伴他熬过一个又一个长夜,此时再度出现,几乎让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座天空永远四四方方的巍峨宫城,在其他情绪出现之前,喉咙处先涌出一股无助的窒息感。 他了解这个人,如同了解自己,他知道自己留下了哪些无法弥补的破绽,知道对方的手段,也知道只要选择回到大裕,一定会被重新找到。 他与言文没有力气、也没有必要去逃了。 他只是在等,等解不开的命运再度包围他,因此,当这个人比预料中稍早一些出现时,梅望舒没有感到惊讶,心里一块沉重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没有在死水里泛起多少波澜。 二十年人生一场大梦,占城那夜虚梦破碎,梅望舒从梦中醒来,回顾过去的一切,终于明白了嘉泓渊到底想要什么,与此同时,整颗心被一阵阵强烈的痛苦与怨恨淹没。 他想他终究无法给嘉泓渊他想要的东西,但他也不可能逃脱皇帝的欲望。他们就像两个世上最可悲的徒劳者,一个只会缘木求鱼,一个试图水中捞月。 梅望舒等着这个人或大发雷霆,或直接下令,不要费太多工夫,他没有心思纠缠和辩解,最好不要让他多说一句话。 他只需要想一些借口劝住华年,最后看一眼青梅,就可以遵循陛下的圣令重新回到皇城中去,面对自己的余生。 可这个自称为“我”的人却一直没有说话。 他就这么沉默着,像最艰难时那样,两个人在空旷昏暗的大殿里静坐,鼻尖萦绕着二苏旧局的香。 咖啡喝了一杯又一杯,梅望舒没有心情更换壶里的粉末,煮的太久的咖啡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酸味,他的潜意识已经在给这个讨厌苦味的人哀叹。 打更的更夫敲着梆子从门外走过,为了安全,万国坊有严格的宵禁,铺子该关门了。 梅望舒找到理由站起来,那个人的眼睛在黑暗中闪过晦涩的光。 他意识到,这么长时间里,对方一直在看着柜台后自己的方向,看不到,也要看。 “还不走吗?” “无处可去,无家可归。”这个富有四海的男人努力笑了一声,“你也是吗?” “不是。”梅望舒语气骤然急促,很快反应过来,什么都不说了。 男人的眉毛松了一下,有些无措,顿了顿后重新拾起笑意,“那你可以带我去你家吗?” “家”这个特殊的词让梅望舒没有犹豫,“不。” “……” “我很高兴你会拒绝我。”男人站起来,把杯子放回柜台,看着易容后的脸上朝思暮想的眼睛,“我明天会继续来这里喝咖啡,掌柜。” …… 《算学浅要》最新一部《统计篇》在前面两部打下的良好基础上,自发售以来,每日都会卖空货架,新帝登基以来大力推广算学,这一套书已经成为不少私塾必讲的蒙书。 许多人听说几何篇和统计篇的主笔原葭校书来了天津,纷纷前往齐民书坊,想亲眼见一见这位学问扎实的传说中的女校书。 原葭忙到日落西山才得了空闲,转过神来时发现原本在二楼的三个孩子都不见踪迹了。 她以为孩子们先去知府官邸了,谁知回去后并没有见到人,快到宵禁时候,三人才一脸郁气地从外面回来。 秋华年让管家把出去找人的下人们叫回来,“遇到什么事了吗,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春生偶尔贪玩也就罢了,九九自小乖巧懂事,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在外面待到这么晚才回家,还不找人回来知会一声实在罕见。 春生看了眼姐姐,九九走进屋里后给秋华年解释,“华哥哥,我们今天下午在街上看到了两个人,特别像秋传宗和周氏。” 秋华年反应了一下,从遥远的记忆里记起这是原主的生父和后娘的名字。 秋传宗糟蹋了逃难到上梁村的梅争春,强迫走投无路的梅争春嫁给自己,后来又因为梅争春身体不好生不出儿子囚禁和虐待她,在梅争春尚未咽气之时,就和小寡妇周氏搞在了一起,带回家里行苟且之事。 后来梅争春去世,周氏登堂入室,生下儿子秋贵。原主被亲爹后娘折磨得不成人形,在饥荒年间交给牙子贩卖,要不是杜云瑟的娘心善用两斗高粱买下了他,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 秋华年穿越过来后,秋贵和堂兄秋富眼热秋华年做高粱饴赚钱,在杜家村赵氏的挑拨下,想绑走秋华年卖了换钱。 幸好杜云瑟及时回来,在县城提前识破了他们的阴谋,才免除一场祸事。 那是秋华年和杜云瑟的初遇,六年过去,秋华年还清晰记得在骏马上飞驰的清贵自矜的青年闯入自己眼眸时的模样。 那时候他在心里悄悄打趣对方为“小龙男”,压着飞速跳动的心脏,目光不住往他身上瞧,多看一眼心情就会变好一分。 杜云瑟已经从前面下班回来,走到秋华年身边,“这两人在天津府?” 当初秋富和秋贵被县衙缉拿,秋家人觉得这是秋华年的错,抱着临时写的梅争春的纸牌位到杜家村闹事,逼秋华年主动向县令求情,放秋富和秋贵回来。 秋华年随机应变,不但挑破了秋传宗、周氏和赵氏的阴谋,还成功替自己娘亲和离迁坟。而秋传宗夫妻则因牵扯到与贵妃弟弟有关的拐子案,被缉拿到京城审讯后判了流放,自此失去踪迹。 秋华年本以为这两个名字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实在没想到,居然会在六年之后再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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