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一场暴雨,尤氏先是得了风寒,后来转变成了肺疾,来回请了几次郎中,抓了几副药,三四年间积攒下来的三五两银子也就这么填了进去。 一两银子能换十钱银,一钱银子能换百文钱,司微这么几年养的鸡,并着尤氏织布、刺绣换来的那么三五千枚铜板,就这么流水般花了出去。
第2章 尤氏本就不是掐尖儿要强的人,生性柔婉,说话间也能看出曾读过几本书,于司微幼时更是教他识过一些字……受过一定教育,却又太过仁善软弱的人,在逐渐乱了的世道里,是最难护住自己的。 时至如今,弹将尽,粮将绝,末路在即,尤氏除却能诉说些不甘与苦楚,又能说些什么呢? 司微微微仰头,看雪粒子被风卷起,呼啸着穿林而过,化成呜咽鬼嚎,连绵不绝。 出神间,瓦甑里的粟米粥翻滚着,黄色的粟米于甑中一一炸开,于是小米的清香混着雪的冰冷在司微鼻尖蔓延开来。 取了半捧面粉,着缸中未结冰的水舀起一瓢,缓缓在涮洗过的碗中将泛黄的面粉中搅成面糊,再倒入甑中徐徐搅开。 待裹着粟米与发白的面糊在甑中开始咕嘟咕嘟冒泡,便是熟透。 将粟米面汤盛进碗里,取双干净筷子将坛子里腌制好的酸萝卜夹出来一小碟配饭,又自一旁充做厨房的草棚下翻出来一个布包,里面两块麻布包着的,是司微昨日进城买的胡麻饼子。 将豁了个口的碗翻过来扣在甑中,加上些许水,把饼子放在碗底悬空支着,再盖上盖子,司微这才吁了口气,把饭端进屋里,伺候尤氏用饭。 尤氏靠在床上,没拿筷子,只是捧着碗拿着勺子慢慢把一碗稀饭喝完。 司微自是知晓尤氏心里的想法:萝卜胀气,吃多了不雅,再者酸萝卜开胃,开了胃口难免又要多吃些粮食,是以并不动筷。 尤氏只把一碗稀饭慢慢舀完,便将碗放在手下的矮桌上朝着司微摇头。 司微没有再劝,只是收拾了碗筷出门刷洗。 这会儿子功夫,瓦炉上蒸着的饼子早已被水蒸气熏热乎了,甑中水只剩浅浅一层,咕嘟咕嘟翻滚着,盖子一掀开,白色的水蒸气铺面而来。 把饼子重新用干净的麻布包好,却是又将先前熬药的瓦罐取了出来,添水加柴,放在瓦炉上重新开煮。 而先前拿麻布包好的胡麻饼子,也搁在瓦罐上头压了盖子氤氲着。 这样处理过的胡麻饼子定然是没有刚出炉的酥香,但放隔夜的胡麻饼子受够了水蒸气的熏染之后,吃起来至少不会硌牙——放硬了的饼子,一口上去怕是只能留下一个牙印,多的甭想。 而趁着熬药,司微进了东间的隔间,把自己昨日穿的那身衣裳翻出来换上。 这衣裳虽旧却不破,有种洗的发白的素净,穿在身上已是司微尽量体面些的打扮了。 踩上有些挤脚的鞋子,司微出了堂屋门,在茅草屋的屋檐下继续守着他的瓦炉。 算算时辰,直到药已经熬煮得差不多,司微取出一个洗的干净的竹筒,将瓦罐中的药汤倒进去,拿木堵塞了口。 滚沸的中药汤灌进竹筒里,于是这竹筒也开始渐渐升温,最后暖成一片烫手。 将竹筒翻过来倒过去细细查验,没发现有漏水的地方,这才把竹筒与先前一直在炉子上熏蒸着的胡麻饼子一起包进了白麻布里,打了结。 充了芦絮的破布拼成的小褥子连带着麻布一起包裹进去,司微便提着这一堆东西进了西间尤氏住的地方。 “娘,今日儿得去广味楼上工,这些东西娘得拿被子温着。” 尤氏一怔,看向司微手里的小被子:“这是什么?” “昨日在广味楼掌柜的那儿也干了点儿活计,后厨火头师傅给的胡麻饼子。” “还有今儿个晌午娘该喝的药,儿也一并熬好了备着……今日儿得上广味楼上工,娘这病又见不得风,受不得凉,索性出门前把这些东西都给拾掇好了,儿去上工,这心里也免得总是记挂。” 尤氏叹了一声,将床上外头的一层盖被掀开,让司微把散发着暖意的小包袱塞进了两层被子中间。 贫苦人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更多的是将就。 尤氏看司微帮着把被子掖好,隔了一层被子,也还能感受到裹在芦絮褥子里散发出来的腾腾暖意,一时不由有些神色复杂:“我儿如此年纪,便贴心至此……他日,罢了。既是要上工,那便早些出发,头一天去,莫要误了时辰。” 司微自是应下。 外头的雪下得愈发大了,单薄的鞋子踩在雪地里,没多大一会儿便被濡湿了一片。 但司微却不能停下——广味楼的活计,是他说来哄尤氏的。 正值年关,广味楼忙碌不假,但不缺人也是不假。 前头有掌柜家的侄儿小辈,后头有掌灶师傅家的远近亲戚……谁家没有个正当年却还没寻着生计着落的小辈儿呢? 尤其是这等在酒楼里做工的活计,比起旁的地儿不说,那些个残羹剩饭的……至少能混着点子油水。 多紧俏的地方,还能让司微这么一个住在乡下、做野丫头打扮的小孩儿给捡了漏? 那话,说来不过是为着宽尤氏的心罢了。 司微叹了口气,任由那口白色烟雾在风中刮散了,然后深一脚浅一脚的继续往前走。 冬日的天阴沉沉的,风一刮到处都是雪豆子,打在脸上沙棱棱的。 雪再密些,风再大些,那感觉就跟拿冰箱里冻了十万八千年的砂纸硬搓脸上的皮似的。 而路自然也不好走,刚没走出二里地,雪水便已经隔着鞋上的布料渗进了鞋子里头,再往前走一段,那股子冰凉的寒气便退却了,化成一片木然。 司微碾了碾脚趾头,本就有些挤的脚趾头被冻得几乎粘在了一起,撕扯间带着股子黏腻的疼痛。 怕是已经冻伤了。 司微咬着牙,迎着风雪直直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方才看见了鸠县县城的大门。 冬日天寒,时已近午,城门口的人寥寥无几。 司微不敢再多耽搁,跨着步子进了城门,转头便往位于城南的那片屋舍巷陌里钻。 俗话说,东富西贵,南贱北贫,司微如今走的这条道,名为晋安街,通往的便是城南的花柳巷。 而春江楼,便是花柳巷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别想歪,先不说上辈子司微一心打拼,没那个谈女朋友的心思——就算他是个色中恶鬼,也不至于在这辈子还不满九岁实岁的年纪往这地儿跑。 可没辙,家里的粮食确实不多了,尤氏的病想要治,却也不能断了银子。 然而司微如今也不过是个还不满九岁的孩子,面对即将到来的断炊以及尤氏的断药,自穿来之后一向稳扎稳打,不多暴露自己的司微,这会儿也只能试着往这儿跑上一趟,看能不能捡起上辈子所学的专业,以及被搭档抓壮丁而练出来的那点子手艺,在这花街柳巷里寻一条能快速来钱的生路。 待走到晋安街的尽头,司微往胡同里一拐,环境蓦然便清雅了起来。 巷子里的路与外头横平竖直的大道完全不同,路边门前多栽有杨柳。 如今虽是冬日,只余杨柳枯枝,却也明显能看出这柳树特意着人修剪过,枝条横斜,雪卧其上,虽不曾有春夏时的袅娜依人,却也并不显得枯寂。 巷子曲折,门户之间也并不齐整,这一户院门开在这里,那一户的院门便取了其他地方,又兼之户型不同,于是这一处地方的巷陌便愈发复杂。 司微沿着小巷斗转其间,越过人家门前,看冬日挂雪的杨柳,看门前檐下罩着竹叶箬笠的栀子灯,以及不同制式的大门,寻着昨日听来的那处地方。 此时时间已近正午,虽是冬日天寒,外头的大街上也早已有了出来做活的人,只这晋安街尽头的巷陌里,各处却还大门半掩,丝毫没有开门营业的意思。 待司微寻到门上挂着春江楼字样的牌匾时,那雕花的板搭门也还只卸下来一半。 未曾卸下来的两扇上镂了梅枝怪石,绽菊连枝,门内还有个打着哈欠搬门板的大茶壶,见着司微探头往里看,斜着眼不由带了几分睥睨:“这大清早晨的,哪来的丫头片子?” 司微仰起头,看了眼大茶壶身上的齐膝短褐,应对之间倒是坦然:“我代刘员外府上的二公子过来,寻锦缡姑娘带句话。” 大茶壶呦了一声,多看了司微两眼,也没说信不信,只是搬着门板腾不开手,唤来一个约莫十一二的丫鬟过来,示意她带着司微往里进。 背后,司微听见大茶壶小声嘀咕:“稀了奇了,一开门,个毛头小丫头往青楼里逛。” 司微脚步一顿,旋即便当做没听见,跟在丫鬟身后往里走。 踏进了门坎,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子暖香,清雅中透着股子馨暖。 自门口一抬头,便能将整个一楼大厅收入眼底,视野极为开阔,而最惹眼的便是正对着门口约莫能有十几丈远的舞台。 舞台之下,间疏错落摆着外撒腿大圆桌,桌上摆着青瓷茶盏,间或素净瓶中插着一两根梅枝。 只是顷刻间,一股文雅书香之气便扑面而来。 再往二楼又或是其他地方,却是青幕纱幔,逶迤垂坠,遮去了更多光景,却又凭空为这处处透着股雅致味道的地方添了几许清丽出尘。 司微跟在小丫鬟身后,一路沿着边上的花廊往里走,穿过大厅一侧的庑门,沿着抄手游廊便进了后头的庭院。
第3章 庭院是露天的,说是庭院,不如说是庭园。 仅是司微走着的这一路,假山怪石,小桥流水,前后花卉,供桌凭几——春江楼,名为楼,实际上所谓“楼”的主体部分,也不过是方才司微见着的那么个带有舞台的大厅,与如今所见部分相比,那极为宽绰富余的大厅,约摸着也只是相当于一个前院。 若非进门时将近半米一扇的板搭门,若非大厅里的舞台与台下的圆桌圆凳,眼前所见,说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宅院司微也是信的。 小丫鬟步履匆匆,每一步迈出去的步子不大,一路上的速度却不慢,带着司微穿过几道庑门,转过九曲桥,步上青石阶,这才突然停住了脚步,偏过头来看司微: “前头就是雾霭阁,你且在这儿等着,我先去知会了清露姐姐,自会有人出来见你。” 司微自是应下,于是便立在这一处明显垫高了地基的高台上等着,也打量着这一处雾霭阁。 雾霭阁共三层,说是阁,更像是楼,只是与楼明显制式不同的,便是每层楼外设立的凭栏,以及四面八方雕花刻纹的明窗。 而这似是雾霭阁这般存在的单独建筑,在这造景分外雅致的园子里还有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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