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衣在地上跪了片刻,见谢桐离开后,各人陆陆续续起身出了殿,不禁松了口气。 不料还没等她这口气彻底松出去,蝉衣的面前忽然从天而降一个黑影,精准地落至她身前三尺处。 蝉衣惊吓地睁大眼,看着这个一身黑衣、样貌俊秀的年轻男人。 “方才你问了不该问的话。” 年轻男人冷冰冰出声道。 蝉衣原本正要起身,闻言立即再次跪下,低声道:“是蝉衣举止无状,请关首领责罚。” 关蒙不说话,沉默着看她。 蝉衣还是第一次犯这样的错,心里忐忑不安,更不敢贸贸然抬头去看这位年轻暗卫首领的脸色。 关蒙是自圣上十岁时就一直守护在銮驾周围的暗卫,十年过去,即便已经成了暗卫首领,关蒙还是那副沉默寡言、不近人情的样子。 除了圣上,蝉衣甚至没见过他和哪个人说过两句多余的话。 这样静窒的气氛维持了一会儿,蝉衣率先坚持不住,伏地道: “蝉衣罪该万死,愿受任何责罚,请……闻公宽恕蝉衣今日无状。万般罪责由我一人承担,请不要为难蝉衣的家人。” 关蒙淡淡看了她片刻,终于开了口:“昨夜你给圣上的茶里添了点温水。” 蝉衣怔了一下,迟疑着道:“……是。” “起来吧。”关蒙语气依旧是冷冷的:“念在你昨夜举动,今日之事,我会当作没看见。” 蝉衣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神色怔忪。 关蒙却不再理会她,只抛下一句“闻太傅那边,你知道如何应对”,就前行几步,跃上殿内屋梁,消失不见了。 蝉衣逃过一劫,跪坐在地上心绪纷乱。 许久后,她终于能缓缓舒出那一口没能吐出来的气。 * 谢桐被掌事太监指引着到乾坤殿的时候,殿内外已经列队有序站满了乌泱泱的臣子。 今日是新帝首次上朝,朝廷上下包括京城内的九品芝麻小官都进了宫,来进行朝拜。 谢桐暂且撇开昨夜的思绪,几步登上御台,目光平淡地在那张紫檀木龙椅上扫过,随即大袖一挥,转身落座。 “圣上万岁。” 等诸臣行礼平身后,谢桐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左下方。 “那边为何放置一张空的圈椅?”他微微偏过脸,问旁边的掌事太监。 掌事太监姓罗,今年已经四十有余,鬓染斑白脊背弓起,精神却烁朗,闻言压低了声音和谢桐解释: “回圣上,那是给太傅留的椅子。” 罗太监又道:“闻太傅今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故未能上朝。他已让人带了话来,说下朝之后,在御书房亲自面见圣上,以表谢罪。” 谢桐垂下睫,很轻地笑了一声:“是吗?” “老师身体不适,怎好再劳累他四处走动。” 谢桐重新将视线投向前方,看着底下低头屏息的臣子,冷声说: “劳烦罗公公替朕再传一句话,请太傅今日先回府养病,改日朕得空,再召见他。” “这……”罗太监弓着的脊背更弯,一时心思急转。 “圣上——” 罗太监挨近了些,小声道:“朝臣们递上来的折子,都已经先遣送去御书房了,闻太傅……说他先看一遍,等圣上您过去,他还有要事要与您讨论。” 谢桐搭在龙椅扶手上的五指收紧,嗓音平平地问:“折子是递给天子的,朕是天子,老师怎么可以先看一遍?” 罗太监在御座旁陪着笑,打哈哈道:“圣上息怒,这多少年来都是这样,或许是送折子的宫人没弄清楚……等下朝后,奴才定会好好训一训那些不长眼的东西。” 谢桐闭了闭眼。 “罢了。”他语气平静地开口:“你退下吧,叫大臣们有事上前来禀奏。” 罗太监暗中松一口气,起身退后几步。 上朝第一日,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 谢桐沉默地听着一个接一个的臣子上前来恭祝他登基,间或有人念自己的名字以及做给新帝的诗篇,妄图能在谢桐面前博点好感,还有些人不痛不痒地提两句自己分内的事务,大都是汇报一些日常的记录。 一场早朝下来,谢桐恍觉自己坐拥的是一个太平盛世。 唯一不够和谐的,不过是众臣前排那张空荡荡的圈椅。 谢桐的视线第无数次掠过那张椅子,心想,在自己登基之前,这把太师椅应该是放在龙椅左手边的。 过往七年,闻端平日里就坐在龙椅旁边的位置上,听朝臣们上前禀奏。 先帝昏庸无能,身体也不争气,在谢桐十三岁那年,先帝在后宫召嫔妃侍寝时口吐鲜血,随后一病不起。 先帝缠绵病榻数年间,都是由名义上的太子谢桐监国,实际上则是闻端把持朝政。 监国那么多年,谢桐一次也没有亲自上过朝。 而如今成为天子了,上的这个早朝,也和没有上似乎无任何区别。 “众卿没有其他事要奏了吗?” 谢桐忽然打断一个臣子滔滔不绝的赞美恭贺之词,微微坐直了腰身,懒洋洋道:“如果都是这样的废话,可以不用再说了。” 刚刚还口若悬河的那个臣子尴尬低头,悄悄退下去了。 罗太监等了一会儿,见无人上前,于是对谢桐道:“圣上,既然今日无事,那便可退——” “无事?”谢桐蓦地冷笑了一声。 “东南沿海数城水患,京郊西南有不明缘由的疫病兴起,匈奴大军频繁骚扰我朝北境……” 十二冕旒轻轻晃动,珠玉遮挡下,谢桐的目色锐利至极,一一扫过座下神色各异的朝臣。 “如果这也叫无事,那是否大殷亡国之日,众爱卿才肯张开贵口,说一说这些需要解决的问题呢?” * 下朝后,谢桐到后殿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听着罗太监在旁边弓着背,小心道:“圣上,御辇已备好,可以出发去御书房了。” 谢桐让梳头宫女将他的头发高高束起,闻言不以为意地摆手:“不用,朕自己走过去便是。” 罗太监本来要劝,突然又想起刚刚殿上发生的事情,于是十分自动自觉地闭嘴了。 还是保自己的小命为好。 御书房离乾坤殿不算远,步行约一盏茶功夫就到了。 谢桐没让任何人跟着——他习惯独来独往,并不喜欢兴师动众的排场。 在谢桐还是太子时,御书房算是个常来的地方。闻端会在书房里与他讲些帝王纵横之术,偶尔也会提一点朝廷上的政事。 但当时毕竟身份不同,先帝把谢桐和朝政大权托付给闻端,万事以闻端的意见为准,他自然可以坐在御书房里等谢桐过来。 而如今他已登基,闻端再在御书房里等候,就是于礼不合了。 谢桐走上御书房前的台阶,抬手止住了门外小太监的出声传话,略顿了一顿,神色平静地推门而入。 不出他所料,那个男人正坐在书案后,垂着眼,慢慢翻阅着案上成堆的奏折。 谢桐的眸中微起波澜。 当年在接过带着太子监国的重任时,闻端甚至也未及弱冠。 闻端是个奇才,出身白衣,十五岁连中三元,进入朝廷为官,十八岁时成为谢桐的太傅,十九岁先帝病倒,开始掌朝政大权。 闻端中状元那年,谢桐虽然年岁尚小,也还记得当年状元郎游花街时的盛况。 大殷朝从未出过这样年轻的状元,还如此的——面如冠玉,风度翩翩,气度不凡。 “老师。” 谢桐在距离书案前几步站定,看着闻端那深邃而清晰的五官轮廓,并未像往常一样对他行礼,而是道: “朕方才下朝,听闻老师有要事商讨?” 闻端将一本奏折合上,放在手边,随后抬起头。 他长相原本俊朗端正,眉如利剑斜飞入鬓,贵气逼人。 只是掌权多年,那双墨眸愈发寒如深潭,上位者的威压一日胜过一日,看人时常无任何情绪波动,冷冽至极,即使是谢桐,也不太习惯与他长久对视。 但今天不同。 谢桐不躲不闪,直直与闻端撞上了视线。 “老师若是有事,可提前差人过来传话,朕寻个清净的地方接待便是。” 谢桐很轻地吸了一口气,在闻端的注视下,平静说:“如今日这般贸然前来,朕不一定得空能见老师。” 听了他的话,闻端没有什么表情变化,而是用目光细细将谢桐从头至尾打量了一遍。 “……宫人来报,说你昨夜没有睡好。” 闻端终于开口,却是一句谢桐始料未及的问话: “上朝前有无请太医看过,是寝殿安置不妥,还是饮食照料不当,才致使你夜里难以安眠?”
第02章 对峙 在成为太子之前,谢桐曾是排行第三的皇子。 先帝虽然好色昏庸,然子嗣并不算多,直至驾崩之时,只共有过三个皇子、两个公主。 谢桐就是排行最小的那个皇子,头上有两个皇兄,一位皇姐,大皇兄与他年纪相差二十岁有余。 太子之位空悬多年,不过在谢桐还小时,朝廷上下公认先帝最为属意大皇子,毕竟平日先帝荒废朝政,都是由大皇子协助众臣处理各项政事。 大皇子才能平庸,性格也颇为古板无趣。但谢桐还是几岁的幼童时,记得这位皇兄曾带着他出宫玩过。 只可惜,这江山被先帝糟蹋了数十年,早已满目疮痍,大皇子遇事优柔寡断,在一次致命的决策判断失误后,先帝龙颜大怒,将这个“废物”儿子发配去了西南,封了个安昌王了事。 此后,安昌王只在先帝驾崩时回京过一趟,其他时候都龟缩在他的西南,全然不敢触新掌权的闻端霉头。 至于谢桐那野心勃勃的二皇兄,在谢桐成为太子的当年,就被以叛乱罪斩了头,还是闻端亲自代笔写的朱批。 比谢桐大几岁的皇姐早已择婿,出宫另外建府,常年居住江南; 今年尚只有十六岁的皇妹,则钟情于游山玩水,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人影。 谢桐如今在宫内,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当久了,谢桐万万没有料到,闻端竟然会开口问他昨夜为什么没有睡好。 谢桐:“……” 闻端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来,谢桐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昨夜那场混乱荒唐的梦境。 梦中的文字里,他有了很多莫名其妙的“CP”,还不停地被CP另一方…… 谢桐垂在袍袖底下的手攥了攥,逼迫自己从愤怒中清醒过来,尽量表现得毫无异样:“无事。” “朝政事多,朕夜半多思而已。”谢桐道:“算不得什么大事。” 闻端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倒是起身离开了书案后,踱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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