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万声寒垂于身侧的手便微微蜷曲了一下,半晌咬了咬牙,终还是忍不住恨声道:“你这个疯子。” 他们曾是并肩长大、亲密无间的爱人,却终究随着贪欲和虚荣分道扬镳。 “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万声寒打开了囚笼,将沈照雪从囚车里拽出来,“我恨不得将你剥皮抽筋,让你自己去看看哀鸿遍野的世间。” “沈照雪,你便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冷血之人。” 沈照雪扑倒在雪地里,指尖抽动,却没力气再爬起来了,也没有听到万声寒的话。 大片的血从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处溢出,染红了雪地。 向来牙尖嘴利的人,听闻在诏狱里伤成那样也不曾收敛,此刻却无动于衷。 “沈照雪?”万声寒终于发觉不对,蹲下身去,将沈照雪扶起来靠在怀里。 沈照雪的气息微弱,浑身滚烫,像是已经丢了命。 万声寒心脏蓦地抽痛,他撩起沈照雪散落的头发,露出那张因高烧而潮/红的脸庞。 沈照雪生来听觉敏锐,不喜噪音,不能听到过重的音量,否则便会像如此这般生病高烧。 万声寒冰凉的手掌抚上对方的面颊,忍不住放轻了音量,喊他:“沈照雪。” 沈照雪半阖着眼,没有回应。 他听不见了。 那些说不出究竟是何物的情绪喷涌而出,万声寒忽然感到一阵荒谬和无力,怔怔收回了手。 沈照雪那双会给他带来痛苦的双耳,到如今什么都听不到了,连同污言秽语,甜言蜜语,还有那些问责和承诺,都已经听不到了。 万声寒茫然地站起来,沈照雪身体绵软无力地跪坐在雪地里,洁白衣物早已被血渍泥泞弄脏,瞧不出一点从前光鲜亮丽的模样。 他忽然连自己究竟该恨谁都已然分不清楚了。 万声寒失魂落魄转了身,却不知身后的青年忽然慢吞吞站起来。 他眼前一片模糊,身形摇摇欲坠。 沈照雪的身体犹如回光返照,忽然便有了些力气,如同站在了生死的临界点,被这个世界剥离了出去,难以融合进来。 他想见万声寒,从十年前分别之日起,朝朝暮暮,年年岁岁,无时无刻不在怀念自己早已回不去的往昔。 挂在脚腕的链子叮当作响,沈照雪恍然看见万声寒站在身前,似乎还是年少时的模样,可面容已经记不清了。 他向自己张开手臂,邀请他拥抱。 “对不起……” 沈照雪喃喃无声道:“我……” “我走不了……” 他被无数推手强留在了过去,永远站在了岔路口的中央。 沈照雪迎着面前的人影跌跌撞撞走去,而后伸手抓住了万声寒挂于腰间的佩剑。 剑出鞘时带出铮然的玄鸣,沈照雪横剑于颈间,挥剑自刎。
第2章 “轰——” 初夏的雨夜雷声阵阵,惊扰了院中的花草树木,窗檐上淅淅沥沥落着水,拍打着窗下的芭蕉叶。 一阵电光又一次划过天际,乍然照亮了封闭的屋子,紧接着便是雷鸣巨响。 沈昭雪猛地睁开了眼,耳边耳鸣未歇,头晕目眩,恍惚以为自己还在那天冰天雪地里的囚车当中。 他记得自己拔走了谁的佩剑,剑刃抵在脖颈上时的凉意和锥心的痛楚仿佛还未消去。 他睁着眼看着悬梁上的雕花喘息了许久才慢慢回过神,眸光转了转,忽觉此处有些眼熟。 头脑已经空白一片,深思即隐隐作痛。 沈昭雪艰难抬起手拍了拍额头,耳鸣声已然散去,他忽地身形一顿,怔然仰起脸望向那扇紧闭的窗户。 他听见了窗外的雷鸣与雨声。 他还能听见。 那些已经被尘封的记忆在这一刻忽然纷然而至,沈昭雪茫然地坐在太师椅中,打量着屋中的陈置,终于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这里,是他曾经在万家住过的偏院。 他生来听觉高敏,不能听到过于嘈杂的声音,爹娘离京前将他丢到万家暂住,他在这里生活了三年多,屋门窗户都被精心设计过,能隔绝大半的杂音,以免他在雨夜受扰生病。 这里是万声寒的家。 他还没死。 是万声寒将他带回来的么? 沈昭雪慢吞吞站起身,却没能感知到自己身上伤口的痛意,身体也精神了许多,似乎不像是经历过刑罚的样子。 他微微征神,行至桌前拿起了桌案上的铜镜。 自己的面容印在其上,棱角圆润,分明还是二十岁时的模样,尚且还带着一些未消的稚气。 沈昭雪呆愣地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出神。 这明显不是自己目前的年岁模样,是临死之前的幻境,还是从前的那些才是幻觉? 窗外雨声淅沥,雷声落下来的时候,耳朵猛地震痛起来,提醒着他这或许并不是梦境。 沈昭雪头疼欲裂,掩着耳朵推开了沉重的屋门,初夏雨夜的暖热气息随着雨水的味道一同扑面而来,那些杂乱的雨声风声,还有树木摇曳时的簌簌响动让他眼前骤然一花,脚下绊到了门槛,重重扑倒在雨幕里。 掌心和膝盖擦伤的痛意提醒着沈昭雪,此番或许并非做梦。 沈照雪撑起身体,雨珠落在他的面颊上,打湿了睫羽,他听见踩水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微微抬起了脑袋。 少女举着伞满面焦急向他跑来,纸伞落在水坑里,二人的发丝与衣衫都被打湿,沈照雪喃喃道:“春芽……” 少女匆忙地冲他比着手语。 沈照雪的身体特殊,喜静,当时沈府人丁兴旺,总有冒失的下人时常无意间吵到沈照雪,令他夜间常发高烧。 后来爹娘找来了春芽,小姑娘不会说话,行事又很稳重,自此他的起居事宜便都交给了春芽一人操办。 沈家搬离京城之后,春芽跟着沈照雪留在了这里,和他一起寄人篱下,受人白眼。 自从入宫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春芽了,恍若隔世一般,沈照雪忽然感到嗓间干涩,一时间还没从这奇怪的变故里回过神来,只轻声喊她:“春芽……” 少女比着手语:少爷快起来,担心着凉。 沈昭雪轻咳了一声,一时间也顾不上自己身体的状况,只拽住了春芽的衣袖,追问道:“如今是什么时候?” 春芽有些疑惑于少爷奇怪的询问,倒是如实告知他:元顺十三年,今日是立夏。 沈照雪骤然睁大了眼。 元顺十三年,他二十岁的时候。 距离自己被元顺帝召入宫中还有半年。 沈照雪的呼吸蓦地一顿,灵台一阵清明。 许是上天垂怜,竟又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 心跳便猛地加快了,沈照雪怔怔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潮湿污脏的衣衫便作势要往外走。 春芽忙拽住他的衣袖:少爷,此番出去淋了雨,只怕要着凉。 沈照雪的身体不好,轻微的风寒于他而言都算大病一场。 沈照雪微微冷静了一些,但心跳仍旧很快,他深深地呼吸,放平了气息,唯有嗓音还在不算清晰地发颤,道:“你所言有理,我现下需要沐浴。” 春芽应道:好,少爷先回屋将湿衣换了,我去叫人做份姜汤。 春芽的行动力很强,搀着沈照雪返回屋中,很快又举着伞跑远了。 沈照雪坐在椅子上出神,半晌掩住了面庞,身形颤动起来,却笑出了声,无比地疯嗔魔怔,喃喃道:“又叫我重活一次,果然祸害遗千年,上天竟如此垂怜。” 抓着椅柄的手不断收紧,手背青筋凸起,那些被掩藏了很久的恨意一瞬间宣泄而出,沈照雪开始不由自主回忆自己入宫后的十年。 这十年过得暗无天日,他自以为为民除害,却最终落得个人人喊打的地步。 那么多人都恨他,沈照雪也认了,但他也同样带着恨。 恨那些不明真相的站队和侮辱,恨那些迁怒和怀疑,恨元顺帝和他的侄子,更恨万声寒。 可一想到万声寒,抓紧的手便猛地松开了,连同紧绷的思绪一起放松下来。 “为什么不信我呢,”沈照雪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不信我,如若当初信了我……” “我们也不会走到现在这样的地步呀。” 桌案上铺了一张纸,湿发尚在滴水,落在纸页上,晕出大团水渍。 他垂着眼眸,提着衣袖,于纸上落笔。 ——春闱。 * 前世沈家没落之后搬离京城,临走前将沈照雪送到万家暂住。 沈照雪十七岁进了万家,直到二十岁入宫,整整三年都与万声寒朝夕相伴。 万声寒在元顺十四年的春闱上高中状元,高头大马锣鼓震天,他从一袭红袍从城门出行至家门,不欲惊扰沈照雪,于是下了马,暂停了所有欢呼与恭喜,低调地回了家。 只是这般无意间的举动,元顺帝却将视线投向了万家,挖出了被万家藏在后院的沈照雪。 沈照雪一直以为元顺帝召自己入宫或许是觊觎他的容色,那时多有排斥,后来知晓元顺帝几番威胁与万家,甚至用上了万声寒的仕途。 沈照雪感念万声寒的照拂,不欲给万家带来麻烦,于是接了诏书,入了宫。 沈照雪的姐姐早已是元顺帝的妃子,他与姐姐长相相似,初入宫时元顺帝也曾盯着他看了许久,发出过这般感叹,之后丢给他一个右使的职位,让他常伴帝王左右。 十余年里,元顺帝从未对他作出什么逾矩的举动,只是在公务决策上时常询问沈照雪的意见。 沈照雪饱读诗书,博古通今,曾经也这般与万声寒秉烛长谈,同他一道温习课业,为他指点迷津。 沈照雪摩挲着手中的玉佩,合上眼。 来到万家之后,因为寄人篱下,许多人看不上这样一个寒门出身还被家族抛弃的少爷,常常冷落或欺辱他。 万声寒给了他这一枚玉佩,让他戴在身上,后来这块玉佩又成了他们定情的信物。 万声寒那个时候根本不愿相信自己的真心,放任他在宫中。 自己最终走到那一步也有万声寒的推手在其中,他现在说不上来自己对万声寒究竟是什么情感,只是很期待和他再次见面。 “十年了......”沈照雪靠在浴桶边,拨弄着浴桶中的温水,垂着眼轻声道,“十年未见,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模样了。” 春芽轻手轻脚进到屋中为他送衣,沈照雪便问道:“春芽,你可知万家的长子万声寒,如今在做什么?” 春芽茫然地抬起脑袋:万长公子? 她比划着手语说,世家公子都在山岳书院念书准备春闱,万长公子今日还没回府。 沈照雪的指尖微微蜷曲了一下。 片刻后他拿定了主意,屏退了春芽,起身擦干身体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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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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