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 贺枕书默默低头,竭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裴长临和裴兰芝都生得很好看,裴木匠的模样自然不会太差。他年纪不大,甚至还不满四十,不过因为常年在外风霜雨淋,模样瞧着比真实年纪苍老一些。 他平日里很好说话,脾气也不差,唯独做活时要求十分严格,一点错都不能有,比贺枕书见过的所有官学先生都要严厉。 不过裴木匠并没数落他,而是低下头继续干活。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贺枕书连最基础的把竹筒劈开都没能做到。 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 干起活来,时辰过得很快。 裴家今日难得没人打扰,安安静静做了一下午油纸伞。中途只有冬子来过一趟,说是听人说裴老爹回了村,还运了一批竹子回来,来问问有没有什么活能干。 不过贺枕书早晨回来时忘了把大黑锁起来,少年刚想进门就被大黑一通乱吠,不等裴木匠说话便吓跑了。 吃过晚饭,裴家人各自回屋休息,贺枕书也回到后院。 裴长临已经醒了,在一家人吃饭之前,贺枕书进来给他送了晚饭。不过病秧子今天着实累坏了,只喝了几口粥便什么都吃不下。 “怎么起来了,身子不难受了吗?”贺枕书问。 裴长临没在床上躺着,而是下了床,借着窗外尚未暗下的光线,在桌边鼓捣他那块木料。 也不知他到底做了多久,昨天看起来还只是块普通木头,今天已能看出一只小鸟的雏形了。 裴长临正用一把更小的凿子掏空小鸟腹部,没有说话。 “不想搭理我呀。”贺枕书站在桌边,悄然从身后取出一样东西,在他眼前晃了晃,“那这东西你也不想要咯?” 他手里拿了一截竹子,尚未刮青,只去了表面的毛刺,约莫有五六寸长。 裴长临抬起头,眸光微亮:“你怎么……” “是你爹给你的。”贺枕书道,“说是材质最好的一段,让你别告诉阿姐,自己偷偷玩。我说,你们父子俩怎么都这样,就指着阿姐一个人瞒?” 说的还是白天想让他藏私房钱那事。 裴长临没搭腔。他接过贺枕书手里的竹材,低声道:“谢谢。” 贺枕书低哼一声,也不再管他。 他转身去了屋子另一头,从角落里拖出一个木箱子。 贺枕书是被逼着嫁来这里,他出嫁时贺家已经家道中落,那抠门的哥嫂自然舍不得给他准备什么嫁妆。 他的嫁妆只有这一箱他爹留下的书本,以及一些笔墨纸砚。 贺枕书打开木箱,从底部翻出许久没用过的宣纸和毛笔。 洗笔研墨,裁开宣纸,贺枕书忙里忙外好一会儿,终于吸引了裴长临的注意:“你做什么?” “画画呢。” 贺枕书头也不抬,在纸上飞快勾勒着,片刻后,一只在圆滚滚、胖嘟嘟的花斑小猫跃然纸上。 “如何?”贺枕书把画递给他看,“太久不画,都快生疏了。” 裴长临瞧不出他的画技有没有生疏,因为他从没见过比这画得更好的人。似乎每一笔都落得恰到好处,形貌生动,栩栩如生。 在贺枕书过门之前,裴长临曾听爹说过,他的小夫郎是书商出身,自小与书香为伴,才华和品行都是一绝。 初听这些话时,裴长临并未放在心里。 他见过的读书人大多迂腐高傲,他向来没什么好感。不过他是个将死之人,本就没有资格成家立业,便没有再想其他。 直到成亲那天夜里,这人在他面前掀开了盖头。 他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双儿,尤其那时他还穿着鲜红的婚服,俊秀的眉宇被衬得明艳动人,几乎叫人移不开目光。 之后的相处,更是处处惊喜。 这人聪明,机灵,偶尔一点少爷脾气却来不会让人生厌,与他以前见过的双儿,或是读书人都不一样。 字写得很好看,画也很好看,好像没有什么是不好的。 唯一的缺点,恐怕是命不够好。 明明是那么优秀的人,却被迫背井离乡,嫁来这穷乡僻壤的村子,嫁给他这么一个人。 裴长临一时失神,抬眼才注意到贺枕书还在看他,那双明亮的眼眸中带着点期待和紧张。 他定了定心神,问:“怎么忽然想起画这个?” “爹不是想做油纸伞去镇上卖嘛。”贺枕书解释道,“左右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想着不如就在伞面上画点东西,题几句诗词什么的,说不准能卖得贵点。” “而且……” 贺枕书瞥了裴长临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裴长临没有注意到他这细微的异常。 天色渐渐暗下来,贺枕书点了油灯,两人坐在桌边,一人雕刻,一人绘画,屋内静得一时间只能听见凿子在木料表面刮动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贺枕书忽然开口:“你来看看这个。” 他换了张新的宣纸,上面满满当当写满了字,递给裴长临。 裴长临是会识字的,他从小干不了重活,闲着没事便读了不少书。不过他更感兴趣的,是《鲁班经》之类的木工书籍,看的也大多是木制构造、设计图纸,对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没什么兴致。 他接过贺枕书递来的东西,看了两行,却蹙起眉。 “这是什么?” “和离书。”贺枕书眸光明亮,认真道,“我一直觉得你我那个约定不对,怎么能是你死后才让我离开呢,那不就显得我成天盼着你去死似的?我才不是那么没良心的人。” “而且那样多不吉利。” “现在这样多好,等你病情痊愈了,就把这东西拿出来,我照样能走,还不会一辈子困在这里给你当夫郎。” 裴长临:“……” 贺枕书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主意不错,他拿起刚写好的和离书,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想好该放在何处:“这东西可不能让老爹和阿姐发现,你说应该藏在哪儿,藏在你的暗格里行吗?” 裴长临垂下眼,手一抖,把做了两天的木料生生劈成两半。
第10章 小凿子尖端锋利,轻轻一擦,便在裴长临食指处留下一道口子。 “哎呀,都流血了!”贺枕书被他那动静吓了一跳,见他伤了手,又连忙去柜子里翻找伤药,“就说你该再歇会儿的,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东西都拿不稳。” 好在裴家以木匠为生,磕碰受伤是常事,每间屋子都备着应急伤药。 贺枕书很快从柜子里翻出伤药,回到桌边帮裴长临处理伤势。 后者动了动手指,似是还想要躲开,却被贺枕书一把抓住了手。 “幸好割得不深。”贺枕书轻柔擦去伤口表面渗出的血珠,吹了吹,“疼不疼啊?” 裴长临本想摇头。 木匠活哪会不受伤,尤其是初学的时候,割伤划伤甚至被木刺扎进肉里都是常事。这点小伤就算不管它明天也能好,更是不会有多疼的。 可小夫郎捧着他的手,眉头紧紧皱着,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显得十分焦急。他应当不常做这种事,处理伤势的动作有些生涩,但力道却放得很轻,好像当真很怕弄疼他。 裴长临低下头,鬼使神差地,用极轻极轻地声音应道:“……嗯。” “有一点疼。” “都划破了能不疼吗?”贺枕书气恼地说了这么一句,又放低了声音,“我再帮你吹吹,没事的,一会儿就不疼了……” 他靠得极近,温热的吐息拂过伤势,带来一点酥酥痒痒的感觉。裴长临只觉那吐息仿佛顺着指尖钻进心口,心跳渐渐快起来,甚至有点呼吸困难。 可他没舍得躲开,而是至上往下,近乎贪婪地注视着那近在咫尺的人。 这个人是他的夫郎。 他们拜过天地,饮过合卺酒。 贺枕书……本来就是他的人。 裴长临余光忽然瞥到桌面,那封和离书被贺枕书随手放在桌上,大喇喇摊着,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显得那么刺眼。 他心跳变得更快,呼吸急促而艰难:“贺枕书,我——” 尖锐的刺痛感从心□□开,裴长临话音戛然而止,脸上的血色飞快褪去。 “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贺枕书连忙把人抱住,感觉到对方胸膛在急速起伏。 他半搂半抱着把人往床边送,被床沿绊了一下,没站得稳,两人双双倒在床上。紧急关头,贺枕书抓着裴长临飞快转了个身,让他摔在了自己身上。 床榻铺得很软,可一个成年男子压上来的分量着实不清,贺枕书被这一下摔得头晕眼花,险些也一口气没喘上来。 但他顾不上自己,先去看身上那人的状况。 裴长临脸上已经一点血色也瞧不见,他闭着眼,眉宇紧蹙,艰难抵御着那从心口传来的针刺般的疼痛和窒息感。 这个姿势使不出力气,贺枕书推不开他,只能就这样将对方抱住。 “别紧张,慢慢呼吸,没事的,不会有事的。”贺枕书轻声道。 裴长临这病痛发作起来,没有任何切实有效的缓解之法,没人知道他会什么时候疼起来,又会疼多久。贺枕书将人紧紧抱着,紧贴着对方起伏不止的胸膛,口中絮絮叨叨地安抚。 不知过去多久,身上的人终于平静下来。 贺枕书轻轻将人推开,让他平躺在床上。 裴长临又疼出了一身冷汗,贺枕书帮他打来热水,让他擦身换衣。 把人收拾妥当后,才去收拾他方才在桌上留下的残局。 那惨遭毒手的木头小鸟还倒在桌上,从中空的腹部被劈成两半,显然是再也修补不回来了。 贺枕书看着那可怜的木头小鸟,又看了眼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不知是不是已经睡着的裴长临,叹了口气。 总算明白裴兰芝为什么不希望这小病秧子继续做这些了。 耗费心神不说,要是不小心弄坏了,还心里难受。 这不,都难受到发病了。 唉。 . 小病秧子第二天果真没下得了床,贺枕书索性没去外院,留在屋里照看他。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可照看的,因为裴长临几乎一整天都在昏睡,只在该吃饭和喝药时会被贺枕书喊醒。 直到下午,裴长临才悠悠转醒。 “醒了?”屋里传来小夫郎的声音,“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裴长临今天一睡就是一整天,睡得浑身骨头都酥软了,头也疼得厉害。 他手背搭掩在眼睛上,哑声问:“什么时辰了?” “快到申时半刻了。”贺枕书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笑道,“你再不醒,我就该叫你起来吃晚饭了。” 裴长临没回答。 他睡得太久,还没能完全清醒,神情迷瞪瞪的,模样倒是比往日可爱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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