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警察说,“验了血再放你。” 裴陌变得有些焦躁。 他怎么能在这里耽搁这么久? 家里卫生间还要有人盯着,那些工人如果没人盯,只会见缝插针偷懒。 这是温絮白拜托他帮忙去做的事。 “我不能在这耽误时间,我有要紧事做。”裴陌尝试挣脱这些人的钳制,他想要回到车上,“你们放开我,要多少钱?我可以给你们,我——” 他忽然僵在原地,脸色苍白地盯着自己的车,像是见了鬼。 “先生?”警察见他视线怔忪,有些不放心,提高了音量,“先生?!” 裴陌盯着那辆纯黑色保时捷的后座……他分明看见,有道身影从那里出来,汇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那是道很清瘦的身影,穿着白衬衫,搭了件米色的毛线坎肩。 他看见温絮白从他的车上下来,离开他的车。 他看见温絮白离开他,步伐是他从未见过的轻快利落,被人群裹挟着,须臾就已走远。 警方错愕地发现裴陌开始挣扎——上一秒还算理智的人,这一秒却像是疯了,毫无章法地挣扎撕扯,不顾一切地想要追上去。 “他走了!”裴陌暴怒起来,“他走了……你们放开我,他走了!” 警察回头看,因为刚解除封路,到处都是刚被堵了半天的车和行人,实在很难判断裴陌要找哪个:“谁走了?!你别乱来——来几个人按着他!” 裴陌被按在地上,他徒劳地挣扎,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这种疼痛让他想起很多年前。 …… 很多年前,他因为抗拒婚约逃跑,又被抓回裴家。 那些人本该对他动家法,他会被打得半死。 少年的温絮白挡着他,不让那些人动手,不停把他往身后护:“我没事……我没受伤。” 他站在温絮白身后,激烈的怆很刺激得他双眼通红,所以他仿佛暂时失去了部分视野,他不去看温絮白的血。 “流血了也没事……我的伤口好得比常人慢,但早晚会好。” 少年的温絮白把他领回房间,很认真地哄他:“早晚都会好。” 他们被迫住在一起,温絮白必须要处理伤口,只能在灯光下挽起裤脚,露出大片淤血点围着的怵目伤口。 …… 少年的温絮白给自己上药,也给裴陌被打出的巴掌印上药。 温絮白把自己当做是哥哥,他不肯让裴陌看自己的伤,抬手把裴陌的眼睛遮上。 他在十二岁得病,温家对废掉的子弟没有多余的仁慈,他被丢出来,又在裴家遇到裴陌。 他休了学,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去学校了,退出了网球队和跆拳道训练,不能再去参加攀岩的国际邀请赛。 接下来的大部分时间,他要往返在医院和借住的裴家,如果病情再恶化,他就要卧床静养,要麻烦人来帮忙照顾。 他的人生好像被他弄砸了……变得稍微有一点糟。 所以他至少想尽力不弄糟裴陌的人生。 “没关系的……”温絮白告诉他,“只是看着吓人,不疼。” 温絮白说:“我不觉得疼。” …… 裴陌清晰地记得这件事。 记忆里,温絮白的手挡在他眼前,那是一片不会打扰到任何人的温润黑寂。 可不知为什么,这次那只手变得透明,温絮白整个人都变得透明起来……对了,他想起这是为什么了。 因为温絮白死了。 或许温絮白的确变成了鬼,他可能还见过两次。 这样的印象和他脑中的记忆叠加,在某种程度上产生意外效果,强制揭开了他蒙在那些记忆之上、自欺欺人的假象。 透过那只半透明的手,裴陌慢慢看清眼前的景象。 少年的温絮白自己给自己的伤口消毒,他苍白瘦弱得厉害,疼得肩膀悸颤,咬着纱布仰头,冷汗淌过清瘦脖颈,像只濒死的鹤。
第4章 血检的结果出来,裴陌并没使用任何违禁药物。 他的身体完全正常,只是精神状态不佳,不知是由于连续几天没有合理安排睡眠和休息,还是什么别的隐情。 警方放裴陌离开,从赶来接裴陌的助理口中得知葬礼的事,也有些不知该怎么说:“……节哀。” 裴陌站在那辆纯黑保时捷旁,他盯着那扇车门出神,身体十分僵硬,脸色有些阴郁:“什么?” “节哀。”警方就事论事,“抱歉,我们不知道……您的配偶刚刚过世。” 裴陌“哦”了一声,掏出手帕擦手:“没必要。” 几个警察盯着他,不由纷纷皱眉。 “他生了很多年病,病得很重,本来也活不长。” 裴陌说:“早晚的事,对他来说,活着反而是遭罪。” 这话未必没有道理,很多被病痛折磨的人,未必不盼着解脱——可他语气中偏偏有种恼人的无所谓和不以为然,不仅仅是淡漠,甚至称得上冷血。 附近已经有不少各怀心思的镜头,助理脸色发苦,想要拦住他,不停在旁边打手势。 裴陌却像是没看到任何暗示,只是盯着那辆车,继续自顾自说下去:“反正他不知道疼,解脱就解脱了,没什么痛苦……” 有个年轻的实习警察实在忍不住,脾气顶上来:“你这是什么屁话?!” “不知道疼,怎么会活着遭罪?!”实习警察年轻冲动,被这种人气得不轻,“只有死人才不知道疼!你这人……” 他吼了几句就被前辈扯住,闭上了嘴,脸色却依然愤愤不平。 裴陌无动于衷,他现在已经证明了自己没有用药,又签了罚单,这些警察没有理由再耽搁他的时间。 “还有事吗?”裴陌低头查看手机,预约清理的时间早已经过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做,失陪。” “你的配偶刚刚过世,如果是因为这个,影响了你的心理和精神状态,近期就最好不要开车。”年长些的警察上前,最后善意提醒,“你可以适当休息……或者去给他扫一扫墓,陪陪他。” 裴陌像是听见了什么极荒唐的话——在温絮白活着的时候,他也从没陪过那个人。 现在温絮白死了,他总算解脱,为什么还要去那片冷森森的墓地? 死的明明是温絮白,为什么他要休息? 为了安全考虑,赶来的助理替他坐进了驾驶室。裴陌对这一安排十分不满,皱紧了眉,像是有仇似的盯了那辆车许久,才拉开后座车门。 他向里面查看,那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和平时也没什么不同。 ……并没有一个人,坐在他的后座上,和他一起经过那片烧红半边天的晚霞。 裴陌过去从不留意这些,在发现温絮白喜欢看风景后,就更觉得不耐烦,甚至无端厌恶。 他知道偶尔他们从医院回来时,温絮白没那么难受,勉强能坐起来,从车窗里向外看一看。 所以他故意把车开得忽快忽慢,让那个人根本无暇看外面。 ……他执意破坏温絮白喜欢的一切。 裴陌不觉得这有错,温絮白是裴家的同谋,温絮白明明知道,那份婚约对他来说有多耻辱。 他背叛了母亲,背叛了宁阳初,向那个恶心的家族卑躬屈膝,成了自己最厌恶的人。 这些年来,温絮白是勒在他脖子上的枷锁,勒得他喘不过气。 现在这枷锁终于断裂,他也重获自由。 “谁去盯的那些工人?”裴陌反复划着手机,没能及时去看那些工人清理洗手间,这个失误让他如鲠在喉,不受控的烦躁愈演愈烈,“他们做得怎么样,是不是又偷懒了?” 助理的面色更苦——那个洗手间在二楼,本来就是只有温先生用来洗漱的,现在二楼已经没有人住,根本就没人用它。 一个没有人用的洗手间,连续清理这么多天,就算工人真不想偷懒,也实在不知道该再收拾些什么。 “没……没偷懒。”助理当然不敢说这些,只是粉饰太平地回答,“他们收拾得很认真。” 这个回答让裴陌稍许满意,靠回后座上,看着窗外划过的风景。 助理见他心情稍好,壮着胆子进一步确认:“裴总……要不,下次他们再来,让他们收拾一下二楼的其他房间?” 裴陌一口气预约了半年的清洁,工人每天来一次,每天都要做满两个小时。 再这么下去,“裴氏总裁疑似罹患厕所清理强迫症”这种离谱的标题,就要上八卦版面的头条。 助理只是提了个最折中的解决方案,车里却陡然陷入诡异的沉寂。 这种诡异让助理背后发毛,下意识降了车速,战战兢兢瞄后视镜:“裴总……” “其他房间?”裴陌敲着车窗,他仍然盯着窗外,仿佛那不是稍纵即逝的风景,是什么股票瞬息万变的大盘,“是干什么用的?” 他的语气很正常,助理却大骇:“是,是温先生住的地方啊……卧室,起居室,复健室,书房……” 裴陌收回视线,“哦”了一声,摆弄了两下手里的手机。 他太久没去过二楼的其他地方,差不多都忘了。 不过助理说得对,他要邀请宁阳初住进去,的确要先把家里收拾干净,至少不该再留下温絮白的痕迹。 他已经和裴家割席,温絮白是这段屈辱最后的罪证。 他应该把温絮白从自己的人生彻底剥离。 “让他们弄吧。”裴陌抛开手机,不以为然,“遗物,温家要吗?要就寄回去。” 助理讷讷几声,不敢说的太直白:“那,那边说,既然温先生已经和您结婚了,就……” 裴陌已经知道了他要说什么——温絮白早就不再算是温家人了。 既然和温家再没什么关系,当然也不必把那些遗物再特地千里迢迢送回去。 温家是比裴家更冷血到极点的家族,在温家,温絮白是格格不入的异类,是被剥夺了继承权,以“放逐”的态度搭给裴家、扔给裴陌的累赘。 温家没有这样的子弟,不仅是因为温絮白得了这种没出息的病。 生在温家,要么就不择手段地向上爬,去抢那个家主的位置,要么就自立门户开枝散叶,发展自己的势力,如果两样都做不到,那就该去自我了断。 温家的上任家主温经义,用这种办法往死里逼迫三个儿子。长子温煦钧如今夺下温家,把那老东西送进精神病院,幼子温煦泽出走国外,白手起家创业,也已经很有出息。 只有温絮白,以这个病做借口,躲在裴陌的羽翼下,心安理得地做一个软弱的废物。 厌恶温絮白到极点时,裴陌偶尔会生出混杂着不屑的怜悯。 他看着二楼的灯光,看到温絮白披着外套、慢慢走路的样子,在心里想,这也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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