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正在完成温絮白的心愿。 根据总部给出的回执,他们无法收回温絮白的笔记本,倒也不尽然是因为那个笔记本来自裴陌。 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要是只有这个原因,庄忱完全可以只取走“温絮白写下的字”。 温絮白的字很好看,临的是北魏碑帖,端正严谨、不失清俊,内有风骨。 钢笔是温絮白的钢笔,钢笔水是温絮白的钢笔水。 按照庄忱本来做的计划,他们完全可以取走温絮白的字,留给裴陌一个空白的干净笔记本。 之所以没能成功,是因为这些字的意义特殊——温絮白会在笔记本上写短期计划,用来分配养病间隙的日程。 而这些计划中的一部分,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死亡,并没能如期完成。 在温絮白的世界里,一件事倘若没能彻底完成,就不算结束。 “温絮白想在小房子里邀请朋友。”系统复印了那个笔记本的内容,照着逐字逐行念,“请大伙喝酒、吃好吃的,痛快玩。” 在笔记本上,温絮白甚至详细地设计了草图,具体到每瓶酒放在什么地方、每道菜用什么材料。 温絮白很期待地计划这件事,他的确因为这个,有几个晚上没怎么睡好——他在想一件不太好意思写出来的事。 ……他能不能藏在沙发后面,等最热闹的时候,忽然跳出来? 这个计划很不稳重,很不沉静和踏实,很不温絮白。 计划的全部意义,也只是吓所有的朋友们一跳。 但温絮白是真的很心动,他还认真思考,设计了几种足够稳妥的出场,能兼顾安全和帅。 最后的那些日子里,温絮白的内脏有出血,经常疼得整夜睡不着,冷汗浸透的被子叫风一吹就变成冰。 温絮白没有力气动,他病糊涂了,偶尔会在半昏迷时生出错觉,以为自己躺在冰窖里。 ……要是能躺在小公寓里就好了,躺在沙发后面,休息一下就跳起来。 用什么姿势跳起来? 温絮白躺在洗手间,吃力地慢慢喘息,冷汗水浇一样漫出来。 最后的时间里,他在半昏半醒的状态下,还在相当苦恼、完全认真地考虑这件事。 ……用什么姿势跳起来? 他能不能有一个帅一点的出场? 要是不能的话,不出场也行,他就在暗中观察。 暗中观察也很帅,像执行特殊任务。 温絮白其实有一些没能完成的愿望。 他想见朋友,想去公寓的沙发后面躺一躺,想用筷子偷沾一点酒。 他想……在这之后再死。 来不及了。 “来得及。”庄忱找到沙发后面的墙缝,“是不是躺在这?” 系统立刻用游标卡尺测量,一点不差,温絮白想躺的就是这个位置。 庄忱就躺下去,因为做鬼实在很容易飘起来,所以他还抱了两瓶酒当配重——葡萄酒跟伏特加,一样用筷子沾一点,尝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味道。 温絮白的人设完全不能喝酒,被辣得失去全部行动力。幸好庄忱早有准备,一声令下,系统立刻抱着姜汁可乐飞过来抢救。 ——这样就算是完成了两个愿望。 至于邀请朋友……系统那个剧情探测仪的数据不够,不太能推演出,现在的温絮白还想不想请朋友们来玩。 因为温絮白已经没办法和任何人一起玩了。 考虑到现实状况,他们又不能真在凌晨邀请一堆人来见鬼,把温絮白期待已久的聚会变成鬼屋探险。 “没有鬼的事。”庄忱拍了拍手,重新飘起来,“温絮白都计划好了。” 门是密码锁,临时密码是早设好的,在聚会那天定时生效。 酒是酒吧老板送来的,温絮白早就留出了资金预定。 请柬也是早发了的,“奔向新生活计划群”合起来起哄,闹Cypress请客的时候,就已经一人一句乱七八糟,把请柬定好了。 每个人只要想来就能来,能喝到Cypress答应了请他们喝的酒。 就是稍微有点遗憾,好吃的可能得自带……因为Cypress没办法给朋友们做菜了。 按照温絮白的性格,也不会说谎,编不出一些“出国治病”之类的谎言,只会很诚实地承认……对不起。 对不起,他没撑过去。 这间小公寓,无偿送给帮过他的所有人。 如果朋友们还愿意来,他请大伙喝酒。 这样过分坦白的结果,可能不会有多少人来,可能是场稍微有点遗憾的聚会 但凡事不都讲究一个遗憾。 “行吗?”庄忱问。 系统安静地飘在房间里,庄忱端着姜汁可乐,问温絮白的人设。 沉吟了几秒,庄忱又接着对计划稍作调整:“在沙发后面弄个定时器,绑个整蛊用的弹簧箱子,到时间就扔出来一堆彩带。” “金的,银的,七彩的。”庄忱说,“帅的。” 系统小声问宿主:“……行吗?” 庄忱:“行。” 系统立刻去琢磨怎么置办。 庄忱朝沙发后举了举杯,把姜汁可乐一口气喝干净。 ……这是场早有预谋的聚会。 他们只是完成它。 他们完成它,因为躺在洗手间上、痛到失神的温絮白,在那一刻……其实很想活。 温絮白很不甘心,很想活,并不觉得解脱。 那天晚上,温絮白很想活着,想在足以吞噬他的剧痛里熬过来,继续被这个见鬼的病折磨。 只是运气不好,不算成功。 — 在温絮白死亡的一个月后,裴陌终于意识到这件事。 温絮白很想活下去。 温絮白想活。 …… 裴陌坐在温絮白的床上。 温絮白的床不想让他坐,发出剧烈刺耳的嘎吱声,粗暴地让他滚。 这个空荡荡的二楼都不欢迎他。裴陌被轰到走廊,他碰到的什么都狂怒着发作,花盆砸他,灯扎他的眼睛,门想夹断他的手。 裴陌狼狈地躲进洗手间,洗手间被彻底收拾干净,没有任何痕迹。 水龙头没拧紧,又或许是被过度清洁搞坏了,慢慢滴着水。 让他想起温絮白发病时,身体吃不住力地伏倒,单手捂住口鼻,依然漫溢滴落下来的血。 ……在那种时候,他对温絮白说了什么? 裴陌没有印象了。 他拒绝相信温絮白的病严重到会危及生命,他认定这只是普通的出血。 少年时的温絮白也经常会流鼻血,虽然不容易止住,但吃过药就好了。 少年的温絮白说……不要紧,这只是一点小毛病。 …… “……是一点小毛病。” 十二岁的温絮白按着鼻梁,靠在床上,脸色很苍白地向他道谢:“谢谢小陌。” 说这话的时候,温絮白没什么力气,声音很轻,但还是微微笑着的。 这种很温和的笑意,好像就一直种在温絮白眼睛里,从那颗古井似的心脏里安静生长出来。 温絮白的眼睛不像古井,像明净深秀的湖,倒着他狼狈的影子:“是不是……吓到了?” 十岁的他死死攥着一大把纸巾,别过脸,语气又冷又硬:“没有。” 温絮白就摸摸他的头:“别怕。” “能不能帮我倒一杯温水?”少年温絮白看出他的恐慌,体贴地给他找事做,不让他继续杵着丢人,“我需要吃药。” 他骂自己脑子锈死了,匆匆去接水,结果印证了他骂自己的话——他果然是个废物。连一杯温水也兑不好,弄了半天,不是冷了就是烫了。 他越弄越急,几次被溅出的开水烫到……直到温絮白握住他的手,帮他把开水壶拿稳。 因为比他稍微年长些,少年时温絮白的身量比他高,只是很单薄清瘦,要一只手扶着桌檐,再靠住书柜才能站稳。 那只手的骨节并不明显,手指修长漂亮,只是有种异样的苍白,甚至能看见皮肤下淡紫色的血管。 温絮白靠着书柜,帮他稳住那个开水壶:“是因为太重了,桌子又高。” 温絮白替他解释:“你的年纪小,力气也还小……下次可以踩个凳子。” “我能拿住。”他急着反驳,“就是——” “就是急着帮我的忙。”温絮白低头看着他,从眼睛里笑了,“谢谢小陌。” ……在他们闹掰以后,少年的裴陌几乎是发着狠,要把这些从脑子里剜掉。 全剜干净,他不想记住这些令人反胃的东西。 裴陌一直在做这件事,可扎进去的根挖不完,他快要被这件事逼疯。 他根本就不想承认,他跟温煦钧较了这么多年的劲,最恨的却是那个据说远走国外、连温絮白葬礼都没回来的温煦泽。 裴陌根本就没见过温煦泽,只知道这是温絮白的弟弟。 ——光是这一点,已经足以让裴陌嘲讽,甚至生出无法自控的怜悯。 全浪费了。 温絮白的弟弟……是这么个冷血的、天生就没有感情的玩意,把他二哥的好全都浪费了。 但凡温絮白有个脑子正常的弟弟,被温絮白这样的人手把手带着长大,能长成什么样……会不会现在完全一表人才,和温絮白共用一个模子,能把人嫉妒疯的清俊端方? 裴陌被这件事剧烈折磨和煎熬,他的眼睛里充了血,手指抠进瓷砖缝隙,即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恨什么。 恨温絮白命不好? 恨温絮白就这么一个弟弟,还和那个温家的所有人一个德行。 恨温絮白的好全喂了狗,即使被他这样折磨,也没有任何人能来照顾温絮白,替温絮白撑腰…… ……这个连他自己也清楚堪称无耻的念头,尚且没彻底清晰,已经被猝然的震惊打乱。 裴陌惊恐地瞪圆了眼睛。 他不明白自己看见了什么,他知道是幻觉,但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是这种幻觉。 他看见活着的温絮白——成年以后的,慢慢被病痛折磨吞噬的温絮白。 不仅仅是温絮白,还有别的人。 那个人扶着温絮白,埋怨温絮白非要来洗手间、就不能在床上安生躺着。 话说得全然不耐烦,动作却又分明极为小心。 “就这么爱干净?”那个人背对着他,很不满地低声发牢骚,“弄脏了我洗还不行吗?就不愿意让我换床单?” 温絮白撑着洗手池,单手洗鼻子里汩汩流出的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睛里却还是笑着。 是种已经太久没人见过,完全轻松和安静的笑。 因为实在说不出话,温絮白就放松手臂和身体,靠在那个人的身上,安抚地拍一拍那个人的手臂。 “我没事。”温絮白轻声说,“你该去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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