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入夜,尚元城里火树银花,车水马龙。 沿街铺子前的柳树上都挂着各色的花灯,把整条朱雀大街照得亮如白昼。 萧暥和小彘带着六个孩子,缓慢地行走在拥挤的人流中。 孩子们东张西望,兴奋不已。 “你们看座高楼!”一个孩子忽然惊呼道。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尚元城正东一座高楼拔地而起,楼高五层,灯火辉煌,仿佛琼楼宝殿,玉阙天宫。 “那是撷芳阁。”萧暥仰头道。 撷芳阁最早是桓帝所建,当年烛火之夜撷芳阁被毁,之后由容绪先生重建,取名倾颜阁,十几年前,容绪先生临终将倾颜阁又还给了皇室,魏瑄将其重新改名撷芳阁。 五十多年过去了,撷芳阁几经沧桑,依然如故,只是当年的人,早已寥落。 此刻,撷芳阁上,魏瑄正静静地凭栏倚望,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默默凝视着那人的身影。 恰好萧暥也回眸望过去,两人的目光隔着漫天的烟花相遇,相顾一笑间,温暖如初。 *** “魏瑄,你为什么不请他上楼来观灯?”苍青道。 魏瑄摇了摇头,“朕老了,不久于人世,即便现在朕能弹压群臣,可是朕千秋之后呢?” 苍青明白了,在前朝极尽荣宠的臣子,容易遭人嫉恨,等到皇帝驾崩,新君登基,下场都不大好。 所以这两年,魏瑄是有意在疏远他。 苍青鼻子一酸:“魏瑄……” 魏瑄知道他想说什么,眼中映出温暖的火光来:“他陪伴了朕一生,今生夫复何求?只是……” 他眉头渐渐凝起:“太子忠厚文弱,将来恐难以护他周全。” “那怎么办?”苍青担忧道, “朕在等一个人。”魏瑄静静道。 人群中,萧暥和孩子们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魏瑄依旧凭栏而立,夜风拂起他耳边白发飞扬,苍凉又寥落。 迟暮的皇帝独自伫立高楼上,长久地望着那喧闹又寂寞的街市…… 夜至中宵,灯会进入高潮,朱雀大街上已是一片华灯的海洋,走马灯、荷花灯、鳌头灯各色花灯交相辉映,喧闹声,吆喝声,欢笑声此起彼伏,灯光人影交织成一片繁华盛景。是那人最爱的市井烟火。 空中,星星点点的祈愿灯如萤火漫天飞舞。 烟花散落,照亮了夜幕。 魏瑄仰起头,一滴浊泪缓缓沁出眼角。 那人终究是红尘中一个缈远的梦了。 三个月后,大梁城的暮风斜阳里,魏瑄驾崩于长乐宫,谥号昭武。 *** 又是一个清早,第一道曦光照在大梁城湿漉漉的青石路上,一部驴车悄悄地驶出了朱雀大街,直向南门而去。 那个与他相扶西相伴五十多年的人已经离去,大梁城中再无羁挂。 满目熟悉的街景海潮般退去,车声辚辚中,大梁的城廓在萧暥的视野里逐渐远去。 他把芦园的孩子们交给小彘照顾,并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留给了他们。 和当年一样,他孑然一身地驾一部驴车,驶出了大梁。 一路走走停停,黄昏的时候,他投宿一家客栈。 晚上,他点了碗面,在大堂里找了个角落慢慢吃。 大堂里汇聚着天南海北的来客,其中有个说书人,摇着扇子道:“要说那昭武皇帝,十五岁从军,东征西战,驱逐蛮夷,收复沧州,十七岁登基,扫平诸侯,远征漠北,夷狄是闻风丧胆!” “彩!”众人喝彩道。 阿季……萧暥心中默念, 他一边吃着面,一边听着说书人将魏瑄的一生娓娓道来。 火光烛影里,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那个少年笑盈盈地坐在他对面,将自带的浇头添到他碗里。鲜美的虾仁、香嫩的牛肉、碧绿的葱花…… 吃着吃着,视线被面汤的热气熏得一片模糊。 “怎么馋哭了?”一道清雅的声音微笑着道。 靠!萧暥赶紧抹了把眼睛,“哪有!被汤面熏的!” 然后他霍然抬头,就见一片青衫悠然落下。 谢映之坐在他对面。他的到来依旧如一片雪花般轻盈无声。 “映之?”萧暥又惊又喜,眼中不由涌起一阵热意。 他已经五十年没有见谢映之了! 当年海溟城大战之后,谢映之身受重伤,闭关修行,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再看谢映之,五十年的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仿佛昨日刚刚告别。 谢映之看着他,却轻叹了口气:“小宇,你头发白了。” 萧暥毫不介意道:“我已是古稀之年了,也是自然的。” 谢映之摇头:“朝为青丝暮成雪,五十年了,相思愁断,人间白发啊。” 萧暥淡淡笑了笑,没有答话。 谢映之点了一壶茶,徐徐斟来,边道:“小宇打算去哪里?” 萧暥一愣,去哪里?他也不知道,也许四海为家罢。 谢映之见他一脸茫然,莞尔道:“既然你不知道去哪里,不如送我去洛云山如何?” 萧暥欣然答应。 次日,萧暥便驾着驴车,一路南下而去。 五十多年前,他也是从这里南下安阳城的。 当年遍地疮痍、满目焦土。而如今,田野间尽是郁郁葱葱的绿色。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他们在江陵渡口过了江,经过永安城,再去葭风郡的洛云山。 清晨,天空下着蒙蒙细雨,郊外浅草青青。 他已经有五十年没有还乡了。 五十载光阴过去,江南的春雨依旧温润,江南的春风依然缱绻,吹拂起游子的衣衫,沾湿他如雪的长发。 他们在永安城郊的一家早茶铺子里,点了份朝食,刚要动筷。 就在这时,官道上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萧暥倏然抬头,就见细雨中一队轻骑飞奔而来,云旗猎猎,马蹄雷动,似是哪家的世家公子正打猎归来。 为首的青年锦衣玉带,雕鞍长弓,细雨中英姿飒爽。 萧暥霎地愣住了。 隔着五十年光阴,记忆中模糊的容颜骤然变得清晰起来。让他不知身在何处。 西陵?! 当他恍然回过神来,马队已经在他们面前飞驰而过。 就听谢映之轻道:“魏将军两个月前就归来了。” “寂灭之地,亦是重生之所,当年朔王设此阵,只为于三千世界中重逢公主。所以万象宫下深藏的并不是外界传言的邪戾之阵法,而是时空交错之处,太墟之地。五十年的岁月,在那里也许就是须臾转瞬之间,只是,归来之人……” “如何?”萧暥恍惚道, “会忘记以往的一切。所以,陛下和我没有立即告诉你。” 细雨中,萧暥怔望着魏西陵离去的方向,任雨雾模糊了视线。 一生戎马,半世风霜。 归来,江南杏花烟雨依旧,故人未老。 第531章 结局 萧暥隐姓埋名,在永安城郊租了个小院,院子不大,两间房,门口有一块小菜地。自给自足也够了。 他自己洗衣做饭,浇菜种地,每日粗茶淡饭,日子过得平淡,但饴然自足,也不觉得清苦。 谢映之每次来看他,都会给他带小松子,山核桃,各种蜜饯干果,但萧暥现在闲了,嗑起来没个完,几天的存粮一上午就吃干净了。 闲的没事时,他就给街坊的孩子们讲故事,再混些零嘴吃,运气好了的话,还能混一顿早饭。 在街坊眼里,他就是个好吃懒做不求上进的二癞子。 萧暥表示:他以前经历的太多,努力的岁月也过去了,他现在属于退休,退休懂不懂? 街坊们:不懂 故事不能一次性讲完,不然以后就没零嘴吃了,好在他这一生经历够多,肚子里的料也多,今天讲一段,明天讲一段。 一个小男孩托着下巴,坐在门槛边:“那个草原大单于最后接受和平协议了吗?” 萧暥点头:“昭武皇帝设计将大单于的弟弟伊若攥至大梁为质,换来了边境数十年的和平。” 那男孩皱起眉头,歪着头道:“可我怎么听说大单于是为了大将军萧暥,才接受议和的。” “萧暥?”一个扎着双鬟的女孩睁大眼睛,俏丽的脸蛋红扑扑的,“就是先皇陛下衷情一生的那位大将军?” 萧暥扶额:“阿雅,你又看了什么杂书?” 小姑娘被他一问,低头羞赧道:“先生,我也没看什么,就是家兄前几日带回来的《梦栖山词话》本子里面说的,昭武皇帝一生不立后,不纳妃,唯独对萧将军言听计从……” “什么什么,你也看《梦栖山词话》?”另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眼睛发亮。 萧暥:靠,误入书友圈了! 只听那少年道:“何止是言听计从,当年北狄大单于阿迦罗率铁骑南下,昭武皇帝为了萧将军,与大单于在沧州一场大战!” “噫——”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萧暥的狐狸尾巴好像被谁踩到了。 院子前种着菜。前几天闹虫子,菜枯萎了一大半。某人苦哈哈地想,要不要再多接点活儿,正好再过两个月就是沐兰会,有大量的灯笼要制作。 午后,他坐在树荫下编着竹灯笼,这时,院门被人轻轻磕开了。 他抬头看去,是个粉面桃腮的小姑娘,今天似乎还特意施了粉黛,显得明艳又娇俏。 那是住隔壁的阿雅,今年刚满十二岁,正是金钗之年,阿雅每天都和街坊的孩子们一起听他讲故事。 只见她红着眼眶道:“先生,我家要搬到镇上住了,以后就不能听你讲故事了。” 说完,她往他怀里塞了一大包好吃的,还没等萧暥反应过来,她就红着脸,抱着他的脖颈,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萧暥只觉得香香软软地一下,老脸一红,天可怜见,他活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被姑娘亲,顿时懵了。 等他回过神来,那小姑娘已经转身跑出了院子。 “阿雅,你等等。”萧暥急忙道。 然后他转身回身到屋子里,从柜底下摸出一枚凤尾金钗。当年容绪送他的首饰,如今也就剩下这个了。 他追出院门,在乡间小路上赶上了阿雅,把金钗塞给她,“以后当嫁妆,嗯?” 小姑娘含着泪,抱着金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萧暥望着田间阿雅远去的背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黯然神伤,他这辈子经历了太多悲欢离合。 他幽幽叹了口气,往回走去,觉得自己脸上仿佛写着:空巢老人,鳏寡孤独。 门前溪水淙淙流淌,初夏的阳光洒落在菜地里,篱笆小院斑驳一片。 他走过竹篱,就见树荫下停着一部马车,风吹过,树影水波般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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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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