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叹息了一声,难得的有了正形模样。 “我不知道我的死和石家那小子有没有关系,便是有关系……” 它抬头看了一眼挣脱了黑云的明月,它在破庙口曾经无数次的见过这轮明月,任人世间时移世变,这轮月色依旧清冷不变。 骷髅怪叹息:“人生短短数十年,转眼已经过半,她难得有安宁的日子,便当真是他……我也不想再去计较,也不知道该如何再去计较。” 这缘分它错过了,便是真的错过了。 眼下,她身边陪伴的是另一个人,他们有着共同的儿女,她为他喜为他忧,它又何必再去搅合其中。 倘若真的是那石磊天,清醒后的她,又该如何自处? 罢罢罢,有时糊涂一些,反而更轻松一点。 骷髅怪想罢,倏忽的又振作起精神。 “我还有闺女儿,闺女儿也还有我,不错不错。” “唔,兴许是我真的倒霉,就这样在破庙里病死了,唉……我瞧着那大兄弟倒是不讨厌,应该不是害我的人。” 一人一骷髅怪说着话朝东湖州城走去。 …… 隔了两日,东湖州城府衙,灶间。 江氏打开大瓮瞧了瞧,里头的麦粒已经发芽。 她重新将大瓮上的盖子搁好,朝外头喊道。 “延年,延年,你的麦芽发好了,可以了。” 宋延年搁下手中的笔,探头朝窗外应道,“哎,来了。” 他抬脚出了屋门,轻手将门掩上,一阵风从门的缝隙吹过,风将案桌上的画纸吹得簌簌发响。 画还未完成,但可以看出勾勒的是一个英武汉子的模样,空气中一阵波动,一团墨色一点点显形,骷髅怪凭空出现。 它咔哒咔哒的走到案桌旁的凳子上坐下,认真的端详上头的画作,幽幽的声音里有着欣喜。 “唔,还成还成,就是瘦了一点,我喜欢胖一些的皮囊。” 它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用枯骨拈起旁边的紫竹狼毫,正琢磨着该如何添上一笔时,它的枯骨一个没抓牢毛笔,上头的墨汁朝画作上洒下几滴。 骷髅怪傻眼:…… 它看着那英武的面皮上添上的点点黑痣,欲哭无泪。 它,它这不是成了麻子脸么。 忒丑了! …… 宋延年不知道骷髅怪的悲怆,灶间里,他在他娘的帮忙下,试了几趟,从清晨忙到申时时分,终于将那糖稀熬出来了。 宋延年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暗地里松了口劲儿。 可算是成功了。 难,真难! 江氏捡了个大陶盆出来,因为许久不用,陶盆上头已经蒙上了好些个灰。 “给我给我,我拿去外头打点井水好好洗洗。” 宋四丰接过江氏手中的大陶盆,手脚麻利的便将这陶盆洗干净带了回来。 他细心的拿出干净的布,将上头的水渍擦拭干净,这才递给宋延年,好奇的探头道。 “儿啊,你熬这锅糖做什么好吃的?” “谢谢爹。”宋延年接过大陶盆,将粘稠的糖稀装进陶盆。 听到宋四丰的问话,他侧头瞧了他爹一眼,笑眯眯道。 “爹,我给你做个好玩的。” 宋四丰:“哦?” 接着,他便看到他这儿子手上沾了一些面粉,直接从陶盆中团起一团热乎乎的糖团,糖团中留了一根空心的小管,一声脆响,糖管定型。 宋延年炫技:“爹,你看我,京师里的老师傅都夸我的手艺好呢。” “哎,看着呢。” “你这是在吹糖人吗?” 宋四丰有些意外,他瞧着他儿子手中的糖团一点点的变大,而那一双指骨分明的手灵巧的在糖团上不断的掐,揉,捻…… 不过片刻时间,原先那糖团便成了小人的模样。 最后,宋延年将一根木棍插上,递给宋四丰,“爹,给你。” 宋四丰接过,“这是我吗?” 他多瞧了瞧,片刻后哈哈大笑,“像像,真是像呢。” 江氏也过来凑了个热闹,“哎,还真是四丰哥呢,你瞧瞧这弓,这箭盒,还有这衣裳……是以前你去山里打猎时候的模样呢。” 宋四丰稀罕得不行,他手中的小糖人来回转个不停。 “好好,延年好手艺。” 江氏酸了,“嗤,这有啥好瞧的,吃到肚里不一样是糖嘛!” “瞧你这嘚瑟模样!” …… “娘,给!”宋延年递了个新的过来,原来,就是这么个空档时间,他便又吹了个糖人出来。 江氏欢喜,她连忙擦了擦手,待干净了,这才接了过去。 “哎哎,我也有吗?” “好好,真是好看呢。” 宋四丰觑了她一眼,好笑道,“方才是谁说不稀罕的。” 江氏不理会他的嘲笑,径自欣赏着这和自己相像的小糖人,不住的夸赞宋延年,道。 “儿啊,想不到你还会吹糖人,娘小时候去市集可喜欢买这个了,那卖糖人的老伯手中拿着一个拨浪鼓,只听他咚咚咚的摇几下,就有好多好多小孩跑过去围着他……” “热闹着呢!” 说着说着,江氏眼里有了怀念,旁边的宋四丰也一样,毕竟他和江氏可是一同长大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瞧出了同样的怀念和感叹。 原来,一眨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岁月不饶人啊。 …… 宋延年又捏了个糖人过去,笑眯眯道。 “爹娘要是喜欢,我空闲了便吹这糖人啊。” 宋四丰摆手,“嗐,你也忙,哪能瞎耽误你。” “唔,十天半个月的来一次便成。” 宋延年好笑,“成。” …… 他的宽袖拂过,那一陶盆糖稀便被收到袖里乾坤中。 宋延年和江氏一起将灶间清理干净,除了大铁锅,方才用的大瓮以及压糖汁的纱布也要一一清洗。 直到灶间重新恢复整洁,宋延年和他爹娘打招呼道。 “爹,娘,我出门下。” 江氏:“哎!” 待人走后,江氏拍了拍脑门,懊恼道。 “哎,都这个点了还出门,我也忘记问问他了,一会儿还要不要回来吃饭。” “没事,这么大了饿不坏的。” 片刻后,宋四丰又自己不放心了,忙不迭的打补丁,道。 “唔,还是给他留点饭菜吧,万一要是饿了呢。” “小伙子经不住饿,回头肚子饿坏了,那可不成。” 江氏没好气:“是是是,就你最心疼儿子。” …… 宋四丰从柴房里捧出一些稻草,稻草捆成柴垛子,这才珍惜的将方才儿子捏的糖人插了上去。 阳光正明媚,柴垛子上扎了三个糖人,那是猎户打扮的自己和年轻的珍娘,中间一个背着书笈的小延年。 宋四丰多瞧了几眼。 “嘿嘿,真好。” 回头他可得朝儿子讨几张冰封符,这么好看的糖人要是化了,他可得心疼死了。 宋四丰溜溜哒哒的朝外走,“珍娘,我去买唐记的酱肘子,你吃不?” 远远的传来江氏带笑的声音,“哎,多买几个,爹娘也喜欢吃呢。” 宋四丰摆手,“知道知道。” 他转身出了署衙,外头天空晴朗,阳光正正好。 …… 峒阳县,石家小院。 石月心瞧着那糖团在宋延年手中变成一只活灵活现的小蓝,忍不住拍手叫好。 “好玩好玩,特别的像小蓝。” 她伸手摸了摸糖人小蓝鼓鼓的肚子,嫌弃道。 “小蓝最近就是这般胖,该少吃点虫子了。” 宋延年又在小蓝面前补了食盆,里头是小虫模样的糖饴,听到石月心这话,他笑了笑,道。 “那便吃草籽吧,我那儿草籽很多。” 说话时,宋延年便团了个糖团在手中,他将做好的糖管递到石月心面前,“给。” 石月心诧异,“我来吹吗?” 宋延年点头:“嗯。” 石月心捏着糖管子,面容有些羞赧也有些忐忑,小声道。 “可是,我不会呢,我都没玩过这个。” 宋延年温声安抚道。 “不要紧,慢慢的吹气就可以了。” “便是吹坏了也不打紧,我熬了一大盆的糖稀呢。” 为了证明他说的是真的,宋延年当下便将那一陶盆的糖稀端了出来,搁在院子的石桌上。 果然,见到有这么多糖稀等着霍霍,石月心放松了下来。 不过,便是如此,她也是很认真的在吹气。 宋延年垂眸瞧着她神情认真的模样,因为吹气两腮鼓鼓,就像小松鼠一般的可爱。 他手中的动作不停,眼眸里都是笑意。 “好了。” 石月心接过像自己的糖人,开心不已。 “这是我吗?” “我得和小蓝搁一起。” 宋延年瞧着她欢喜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抓了抓她头上那振翅欲飞的蝴蝶簪子。 石月心意外的抬眸,不解,“大人?” 宋延年:“咳,没事,上头沾了一点糖稀。” 石月心没有怀疑,“是吗?那现在还有吗?” 宋延年:“没了。” 他左右看了下,话还未说出口,自己耳朵尖却红了,总觉得便是连那脸庞都有几分的热意。 宋延年轻咳两声,待石月心的眼睛看过来时,四目相对,他认真道。 “月心,我家里还有做了几个糖人,有我爹我娘,还有我,你和小蓝的糖人,要不要和我的摆在一起?” 说到后头,他有点忐忑。 会不会说得太隐晦了一点,嗐,他应该更直白一点。 宋延年以手握拳抵唇轻咳一声,待那股羞涩过去一些,正待继续开口,突然听到一句中气十足的声音。 “要!” 他朝石月心看去,石月心两只眼睛晶亮的看了过来,她脸上飞起一片红晕,仍然大声的重复一声。 “要!” 对上这样的眼睛,宋延年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月心,我说得隐晦了一些,或许我得说得更明白一些。” 石月心急急道,“我知道。” 她咬了咬唇,又是羞涩又是欢喜,大胆热情道。 “咱们这叫心心相映,就像陈公子和瑶云姐姐一样。” 宋延年点头,眼眸里都是笑意。 “是,和荣枫兄对吴家小姐一样,你愿意吗?” 石月心傻笑了片刻,带回过神后忙不迭的应道,“愿意的,愿意的,嘿嘿。” …… 两人一起将剩下的糖稀又吹了几个糖人。 “喏,我爹长这个样子,别看他模样凶,小时候就数他最疼我了,我娘要是瞪我,都是他护着我呢,他最爱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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