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栩放下裤腿穿好鞋,将篮子扔到筐里,和卢舟抬着往回走。 他肩膀今天结痂硬了,不想负重。 卢舟使出吃奶的劲儿,踮着脚两手抓着筐边,尽量让筐口平衡,减轻些卢栩的负重。 这时候卢栩又觉得这弟弟其实还不错。 卢辉和卢轩拉着车卖粮回来,远远看见他们,卢辉让卢轩拉车,跑过来帮他抬。 卢栩马上撵卢舟,“行了,你先回家打水去,磨磨蹭蹭的。” 卢舟委委屈屈,一脸郁闷地走了。 欺负完弟弟卢栩心情相当不错,问卢辉,“粮都卖了?” 卢辉:“卖了!咱们村不少人去卖,大爷爷说让各家再留些粮防灾荒,我又往家里放了一袋谷子。” 卢栩点头,心想还是里正想得周到。 卢栩问,“他们明天还收吗?” 卢辉摇头,“今晌午就收拾东西装船准备走了,听说要往北边运。” 卢栩暗啧,还真是军粮啊…… 都等不到夏收朝廷集体征收了,看来是要打急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们把田螺搬回家,先拿水淘洗一遍,将洗好的一半倒进储粮用的陶瓮里慢慢吐泥,留一半搬到溪边继续清洗。 河里的螺不如溪里的干净,得好好洗干净。 卢辉、卢轩把车和钱送回家,又来溪边帮卢栩洗螺。 卢辉屁股后面还跟了个小尾巴。 卢文挤开卢舟,凑到卢栩旁边,假模假式地帮他搓洗,“大哥,你上次说给我田螺,我都没尝着,这次这么多,给我尝尝吧。” 卢栩:“让你抓一篮,你才抓了个篮底。” 卢文:“啊……还要抓呀?” 卢栩朝卢舟那边扬扬头,“看见我们家卢舟手里篮子没,那篮子都是他抓的,煮好了他一口都吃不上,都要卖钱还你们家债。” 卢文:震惊! 卢舟:震惊!一口都不给他吃吗? 卢栩拍拍卢文脑袋,慈爱道:“去吧,抓够一篮,我给你换一碗。” 卢文心塞地走了。 他大堂哥,和他亲大哥不一样,不心疼亲弟弟的! 见卢文跑远了,卢栩给卢辉上课,“我们家卢舟比他还小一岁,快比我能干了,你别什么都自己全干了,使唤他帮忙呀!” 卢辉叹气,“小文从小就爱生病。” 卢栩心想,屁,都是装的,扔给他管,保证他药到病除。 但卢文过继给了二叔,三婶儿心疼他,不自觉地偏爱,爷爷奶奶也宠他,这小子又从小嘴甜会耍懒,卢辉和小夏使唤他,搞不好还要反被他告状挨顿骂。 唉,当哥当姐不容易,多亏他们家卢舟和腊月都乖。 下午卢栩分两锅才炒完田螺,炒第二锅不幸把锅炒破,中途又跑去买了个新陶锅,将田螺倒进新锅里,浪费不少油和调料。卢栩叹气,他想要个铁锅! 炒好的连汤一起倒进罐子里闷上,他叫上卢舟一起去摘苇叶。 临近五月,芦苇叶子已经挺宽,卢栩跟包粽子似的,将两到三片芦苇叶子卷成一个锥形小兜,正好能装一小碗田螺。卢栩试了试,发现包不上,干脆放弃,而是在筐子地下垫上苇叶,一个挨着一个,一层一层码放好,这样他就能按兜卖,不用再背着沉甸甸的罐子了。就算田螺漏出些汤汁,也能被芦苇兜住。 忙活到晚上,卢栩将田螺装好,拿麻布盖好篮子,就等着明天一早去县城卖。 只是这办法只能用一阵子,等天热起来,熟食不耐放,他就得凌晨起来现做了。 卢栩躺在床上,给躺在他一边酣睡的卢舟拉拉被子盖好肚子,已经很累了,还是睡不着! 他又滚了两圈坐起来,顶着个鸡窝脑袋推开窗户看月亮。 月亮还在东边挂着,顶多八点,绝不到九点,怎么就睡了? 卢栩趿着鞋推开家门,准备上小山坡下面溜溜,忽见隔壁颜君齐书房还有亮光。 卢栩想了想,跑厨房拿了一兜炒田螺,小跑到颜君齐书房外敲窗。
第9章 迷茫 颜君齐点着油灯在书房默背诗书,夜里村中寂静,鸟雀都歇了,只剩溪边流水潺潺,偶尔响起几声蛙叫。油灯昏黄,照在书上,比白日更容易集中。 颜君齐揉揉额头,强忍着困意,喝口浓茶,继续背诵。忽然,窗户一响。颜君齐还当寻光的虫撞上来,不料一抬头看到个人影吓了一跳。 窗外人又敲了敲他窗户,压着声音喊他,“君齐,开窗,是我。” 卢栩? 颜君齐推开窗户,果然看见卢栩笑吟吟的脑袋。卢栩将炒田螺从窗户塞给他,叫颜君齐开门去,人一溜烟跑了。 颜君齐怔怔,提着灯去开门,卢栩已等在他家门外。 “我看全村就你这儿有点光,你是不是也睡不着?”卢栩压低声音精神奕奕地问他。 颜君齐:“……” 不,其实他挺困挺想睡的。 半夜来客,虽说时间不大合适,但来者是客,这么熟,还带了礼,他不好把人拒之门外,颜君齐放卢栩进书房。 卢栩蹑手蹑脚,轻声进去,颜君齐不自觉也跟着缩手缩脚,莫名在自己家生出种做贼的心虚。 卢栩见他桌上摆着书,问道:“你这么晚还看书呢?” 颜君齐点头,声音透着点不易察觉的苦闷,“秋季就要院试了。” “哦……” 科举是条独木桥。 卢栩刚刚受过高考的煎熬,十分感同身受,对颜君齐这样要闯独木桥的学霸十分敬佩,想了想,这种钦佩无以言表,只好以行动鼓励。 卢栩往颜君齐手里抓了把炒田螺:“学习也要劳逸结合,来,吃点田螺补补脑,休息会儿再继续背。” 颜君齐干净的手上沾了一把酱汁。 这次卢栩有备而来,刚刚在外面折了两节毛竹枝当签子。 他们这儿不长大竹子,气候不合适,只有讲究的人家才种几棵毛竹。颜君齐家院墙外种着一排毛竹,是他爹去卖席子时和人换回来的——他听说读书人都爱竹,高雅显气节,便给儿子背回来。 长了五六年,亭亭翠竹已成片。 颜君齐学着卢栩用签子把螺肉挑出来。 两人闷头吃了一会儿田螺,卢栩问,“你肩膀破了么?” 颜君齐点头,“破了层皮。” 卢栩:“嘿,我猜就是。” 他耸耸自己破皮的右肩,显摆给颜君齐,“我都磨破皮了,你肯定得磨破。下次你还赶集么?” 颜君齐想了想,点头。 卢栩:“那我下次去三叔家借板车给你用。” 颜君齐问:“你不去了么?” 卢栩卖田螺还挺挣钱的。 卢栩咧嘴,“我打算去县里卖,明天就去。” 颜君齐愣了愣,有些钦佩。 卢栩兀自说着,“卖贵点,多赚点,早点把我家卖掉的田买回来。”说完又有些怅然,“不知道能不能行。” 两个新晋家庭顶梁柱对望一眼,又沉默吃田螺。 灯芯将尽,灯晃了晃,卢栩拍拍手从窗边筐里捏灯芯草,书房灯影不定,颜君齐忽然说,“我不想念书了。” “为什么?” “只童生试我就考了两回,去年才考上,院试还不知要考几回,考过了院试,即使考过了还有秋闱、春闱……”颜君齐眼中露出无尽的茫然。他幼年时,只觉得自己聪明,读书有趣,应当读书入仕,上以报国下以报家,但读久了才知道学海无尽,科考路漫,多少人举全家之力,穷尽一生也无法登科及第。 何况书贵纸贵,农家求学更是不易,他爹故去,文贞尚幼,往后全家全靠他娘刺绣挣钱养家,他学不下去! “我会编席,手艺虽不如我爹,编慢些也过得去,等攒些钱,家里日子好过些,再供文贞读书。” 卢栩听着没吭声,他觉得不爱读书没什么,他也不爱读书,学不成气,家里也不指望他读书,但他不爱读是因为学不会,补习班没少上,夜没少熬,还有老师专门到家一对一辅导,他才勉强挤到中游。 可颜君齐不一样。 连年征兵征徭役,老百姓人心惶惶,性命尚且不能安保,谁还有心思读书?他们饮马镇六个村,加起来一共不到五个读书郎,考上童生的就颜君齐一个独苗苗。学堂就别想了,没有!启蒙都得上县里上。颜君齐连个老师都没有,完全是自学成才,就这样能考上童生,还不是个天才?! 而且颜君齐才多大,过几个月才十五岁!第一次去考童生才十二岁,去年考也才十四岁!这么小就敢自己背着包袱到县里考、府里考,他高中到校外参加个比赛还挺紧张呢,颜君齐怎么看也比他强多了。 他考上个二本大学没能上成还耿耿于怀呢,颜君齐这么好的天赋,就这么放弃了得多可惜? 卢栩道:“我记得听你爹爹说过你们逃荒时你才三岁,同车的书生读诗,读一遍你就能背下来,只教你一遍,你就能写名字,他们大为惊奇,连连夸你是天才,路上教你念蒙书,你半个月就背会了,临别他们送你两册书,你天天贴在肚子上抱着,你爹这才决心一定要供你读书。文贞也三岁了,你教他念诗,他能听一遍就背下来么?” 颜君齐不语。 “唉。”卢栩叹气,不能呀!颜君齐教文贞和卢舟背诗,他们家卢舟背得都比文贞快。 “君齐,你爹爹不在了,我爹爹也不在了,我知道你着急,我也着急。卢舟腊月他们还小,我后娘个性又绵软,动不动就哭,你家要靠你,我家要靠我,你看我能干什么?要不是你给我出主意,我都没想着还能卖田螺。” “咱们俩去赶集,别看我好像挺有信心,其实我也没底。要不是带着你,我肯定就找个地方一坐,也不吆喝,谁问我就卖。更不会主动向药铺掌柜卖螺跟那些大娘扯价,我也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但是我不去,我的螺卖不掉,你的席也得卖低价,那怎么行呢?是我提议赶集的,我还比你大,我不能让你亏,所以我不能害怕,我得给你当榜样。” 卢栩挺认真地盯着颜君齐,他长这么大都没跟谁这么谈过心,“君齐你也不能怕,你要是怕了,你娘怎么办,文贞怎么办?做席就别想了,来钱太慢,种地你不行,别的你不会,好好读书吧,都读这么多年了别浪费,目标不用定太远,考中秀才就能免徭役,还能免田税。咱们大岐秀才能免多少亩田?” 颜君齐:“南方人稠的府县可免五十亩,咱们津原地广人少,可免八十亩。” “八十亩!”卢栩眼睛瞪得溜圆,多大一片地呀!“就算文贞种二十亩,还能往外租六十亩,这些田可是能一直给你挣租子的,你家一年才吃多少粮,这不比编席划算?” 卢栩跟他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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