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德全直接裂开了。
御书房内。
檀木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上好的镇纸笔墨,白釉瓷瓶中斜插着几枝梨花,为严谨肃穆的室内添了几分明丽雅致。
李无廷身着玄衣坐在案后,眉峰微敛。
在他跟前立了一名华服男子,生得富贵风流,五官同李无廷有三分相似——正是先帝二皇子,轩王李应棠。
李应棠拨着梨枝,“陛下,今日大典上是怎么回事?”
李无廷指尖轻点着桌案,没有回话。
李应棠看了他一眼,无奈劝说,“臣不知道那宁琛是犯了什么事,但现在朝中功臣都拧成一股绳。他既有拥立之功,又有父皇口谕,随意处置怕是有兔死狗烹之嫌……”
“皇兄,朕有分寸。”李无廷终于开口。
李应棠瞅着他,想了想笑道,“是臣多虑了。”
“陛下。”外间正好传来一声禀报:“宁学士觐见——”
李应棠收回手,行了一礼,“臣先告退。”
……
宁如深跟着内侍往御书房里走去,走到半途便迎面遇上从里面出来的人:
周身一派天家的贵气,与李无廷容貌有几分相似。只是眼角落了一道浅痕,美玉微瑕。
他还记得这位是大典上刚封的轩王,“见过王爷。”
李应棠倒是很和气,“宁大人。”
两人都没有多做寒暄。
宁如深同他擦身而过,很快进到御书房内,见到了坐在案后的李无廷。
李无廷正垂眼在纸上写着什么,没有看他。
宁如深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前方默了片刻,传来清冷的声线,“朕听说宁卿今日摔了一跤,把头磕了?”
宁如深:……谁,谁打的小报告!
他一副羞愧的模样,“臣愚钝。”
李无廷放下笔,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宁卿身手了得,怎么如此不小心。”
宁如深,“……”
错觉吗,怎么感觉阴阳怪气的?
隐隐有凉风擦过身侧,帝王的视线直落在他身上。
宁如深垂着睫毛哐哐咳了两声,颤颤悠悠地叩拜了下去,“陛下是在怪罪臣……臣罪该万死……咳咳咳咳咳!”
李无廷从案后默然看着他。
绯红的朝服过于宽大,更显得伏在地上的身影孱弱不堪。隐隐透出后背伶仃的脊骨,乌发如倾墨散了一背。
攥紧的指节抵着唇,咳得都泛红了。
倒不像是全然在作戏。
宁如深正被口水呛得眼冒金星,视线里冷不丁出现一双金丝镶边的玄色长靴。
“看来是朕吓到宁卿了。”
“?”宁如深泪蒙蒙地抬眼,“陛下?”
湿润的眼底看上去清澈无害,带了点纯然的疑惑。李无廷同他对视片刻,这才缓缓说道,“朕叫宁卿前来,是有关宁卿职务的事。”
职务?
宁如深陡然惊醒:喔对了,他要辞官!
李无廷道,“宁卿脑子伤得不轻,翰林院的差事应当是做不了。明日起……”
宁如深没按捺住,欣喜道,“臣也正打算告老还乡——”
“……来御书房。”
两道声音同时落下。
御书房里静了静,两人一上一下对视。
李无廷平静地看着他,“宁卿方才说什么。”
宁如深嘴唇微微一颤。
他特么才想问李无廷在说什么!
伤了脑子不能去翰林院,所以来御书房?
你尊重过御书房吗!
“臣……”宁如深抵了抵太阳穴,头晕目眩道,“臣是不是耳鸣了,陛下是说告老还乡对吧?”
李无廷忽然从他跟前半蹲下来,清冷的视线蓦地同他齐平。一只温热粗粝的大掌钳着宁如深的下颌,将他的脸扳了起来——
“唔……”
这张略显苍白的脸便清晰地落入李无廷眼中。
李无廷轻声,“宁卿舍得告老还乡?”
“什么?”宁如深猝不及防被捏了脸,睫毛颤动了一下,嘴唇像金鱼一样啵了啵。
微弱的呼吸轻拂过带茧的虎口。
李无廷细细扫过宁如深的神色,指腹下的皮肤柔软偏凉,让人想起庭中的白梨花,稍一用力便会被揉碎一样。
御书房内落针可闻。
内侍宫女早已默不作响地跪了一地。
沉凝的死寂中,宁如深终究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吸了下被咳嗽呛出的鼻涕,“呋噜——”
他揣测着帝王的神色,“如果,有养老金。”
李无廷,“………”
半晌,捏在他颊侧的大掌松开了,留下两道浅浅的红印。
李无廷看着宁如深,轻扯了下唇角,“朕说笑的。”
他说完起身走回桌案后,拿起狼毫重新落笔,“宁卿乃先帝亲封的佐政大臣,朕刚登基,怎么能将功臣弃若敝履。”
宁如深:………
那你搁这儿跟他老太太玩乐高呢,瞎掰半天。
李无廷写完,将落了印的纸掸了掸,“接旨吧,宁卿。”
宁如深指尖打颤,“……臣,谢恩。”
·
宁如深从御书房退了出来。
他朝门外笑容不太自然的德全凄楚一笑,又望了眼天空,晃晃悠悠地飘走了。
德全被他笑得满头雾水。
下诏狱了这是?
“德全。”御书房内传来一道低唤。
“奴才在!”德全赶忙收敛了心思,躬身哈腰地推门窜了进去。进到御案前,只见李无廷正敛眉批着奏折,“陛下有何……”
李无廷头也不抬,“宁琛给你塞什么了。”
平静的语调中隐含着令人心惊的洞察。
德全登时惊得一抖,噗通跪下!冷汗涔涔就下来了。
给宫人塞礼向来是宫里的潜规则,往小了说是打赏,往大了说就是行贿御前,是要摘脑袋的。
德全顿时抖得像是筛糠。
李无廷抬眼,“放这里,朕不追究你。”
“是…是,陛下。”
德全顶着帝王的视线,颤巍巍地从袖中掏出一把小核桃,往御案上“哗啦”一放——
随即趴伏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交代道,“回陛下,宁大人贿赂的小核桃……一共四颗半,半颗不少,全在这里了!陛下、陛下饶命啊!”
李无廷,“……”
作者有话说:
德全:咱家世世代代都是宦官,穷怕啦!
宁如深:……世世代代,宦官?
李无廷:……
第4章 宫宴
德全涕泗横流地被打发出去了。
只留下四颗半滴溜溜的小核桃。
李无廷无言地盯着小核桃看了半晌,忽而开口,“拾一。”
御书房角落的阴影里,无声地浮出一道人影。李无廷朝御书房外的方向看了眼,那道人影便又消失在了阴影间。
……
宁如深重新坐上马车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严敏替人掀开车帘,“大人脸色不太好?”
宁如深陷进靠垫里,深沉地望向车窗外,“失之我幸,得之我命。”
“……”严敏: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老奴叫个大夫来给大人看看吧。”
“不用了。”宁如深重新捡回思绪,“回去后把府里的人都叫到一起,本大人有事要说。”
“是。”
严敏放下车帘前又朝车厢里看了一眼,却看果盘里已经空空如也,“大人,核桃都吃完了?”
宁如深随意摆摆手。
“顺手送人了。”
·
宁府坐落于京城一处安静的巷里。
府邸规模不大,朴素中透着几分雅致,于一介五品官来说挑不出半点错处。
回到宁府,严敏将下人都召集了起来。
宁如深搬了张太师椅坐在院子里,守着一碟瓜果茶点,目光扫过院中的十几名下人,心头琢磨:
辞官是辞不了了,记忆也很模糊。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把和自己有关的事打探清楚。
“大人,人都到齐了。”严敏道。
一院子的人紧张垂头,等待着发落。
“都到齐了是吧。”
宁如深放下茶盏,坐正身子,清清嗓子道,“来吧,夸我。”
“……”
众人茫然抬头:?
宁如深厚着脸皮重复了一遍,“夸本大人。”
众人面面相觑了会儿,最后还是婢女杏兰最有眼色,飞快地捧场:
“大人霞姿月韵,才高八斗,不愧为当年名动京城的金科状元!”
其余人终于反应过来。
一时间,溢美之词如花团锦簇满院盛放——
宁如深听了半天,慢慢理出个头绪:
“宁琛”尚未及冠,是当朝最年轻的五品官。幼年失怙,以一介布衣的身份高中状元,得先帝青眼,入翰林,一路平步青云。
后来又在皇位之争中成功站队,拥立了现在的新帝李无廷。
在外人眼里应该是风光无限。
那“他”究竟是哪里得罪了李无廷?
……
院中的声音渐渐稀疏。
下人们搜肠刮肚,甚至连人多吃了一碗饭都拿出来做了番锦绣文章。
宁如深抬手止住,“可以了。”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宁如深又道,“现在开始,骂我。”
“……”院子里立马呼啦跪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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