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色不断扩大,朝着河流山峦奔去,屏风后那人道:“变故来的太快,让人措手不及。我的师伯为救先王而殒身于宫中,很快师门就只剩下我们几人……上将军从尸堆里找到了王子殿下,拼了命才将他护送出来。随后他们封了宛溪,前往平灵,但代国有备而来,趁着边关防守薄弱,一举攻下了四座城池,王都便成了他们的掌中之物。”
“我们带着殿下一路奔逃,那些代国的祭司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能让化为行尸的死人听从号令。最后上将军也死了,我们逃到灵山附近,当时的司命大人为建起这座阴阵耗尽了寿元,方勉强抵挡住了尸潮的入侵。”
洛元秋疑惑道:“你说的行尸是什么样的?”
司命道:“生机早已断绝,却与常人无异,见活人便扑咬,如出笼猛兽。”
不知为何,洛元秋眼前竟浮现出一张陌生女人的脸,咆哮着朝自己扑,她下意识抬手去挡,却发现那不过是幻觉。
她只觉得眼前一晃,心莫名跳的有些快。手上忽然一暖,回头便看见了景澜担忧的目光。
洛元秋定了定神,握住她的手,在唇上按了按,示意继续听司命说话。
“听闻陈国也曾遭郑郧围攻,最危险的时候,连宗庙都险些被一把火烧了,想来宋人与陈人应有相通之感。”司命道,“即便代军事后撤离奉海关,亦无补于事。从王都沦陷开始,一切都无法回到从前。百姓变成了怪物,宋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失去的土地,却无力去收复。”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屏风后的剪纸也在不断发生变化,最后一抹火光亮起,从屏风右上角向下蔓延,很快屏风上的一切都被火焰吞噬。纸张向两侧慢慢翻卷,露出了坐在屏风后的人。
中年人一头白发如雪,披散而下,脸上带着一张纸做的面具。无数的细碎纸片从他手中飞出,从半空洋洋洒洒飘落,如同一场空茫的雪。他道:“宋国早已不复存在,我们这些苟延残喘的人,也不过是不得暂归故国的亡魂,与还在宛溪王城中的那些行尸走肉并无分别。陈使大人,不知你以为如何呢?”
景澜道:“还是有差别的,活人能做的事总比死人要多点。”
司命道:“虽说死战无用,若能保全百姓,降了又如何?但我们宋国人,哪怕战到死,也不会再让代国占去一寸土地。”
景澜道:“国仇家恨,本应如此。”
司命没有接话,转向洛元秋道:“还未向曲宗主道谢,昔日国都重建,曾得她所赠的一道符,方能开山破岭,着实助益良多,那道符如今仍被供奉在宫中,只是没想到她已不在人世。”
洛元秋这才明白为何自己会觉得宋国宫廷有些亲切感,原来是这个缘故。好像察觉到她心中所想,司命道:“你若想看,我可以让人带你去。”
洛元秋确实有这个念头,便朝他道谢,司命道:“你身为她的弟子,不在承天宗,为何会跟随陈使来到这里?””
洛元秋心说看来宋国确实封闭了很久,这位司命大人的消息显然不够灵通,她将来意大致解释了一番,简述了应国所发生的一切,司命听罢后叹道:“原来如此,他乡再好也只是他乡,即便你的族人们从未见过故乡景致,但只要踏上故土,便知先祖为何心系于此。”
洛元秋有些诧异,这是第一个没有追问长生秘法的人。她不免多打量了司命几眼,顿时了然。这位司命大人从形容举止上来看,确实给人一种已经活够了不想再活了的感觉。
司命沉吟良久,道:“你要护送你的族人回到故土,若放在从前,这不过是件小事,可现在大半国土为代军所占,你想要带着人走,只能向落雁关去。”
这些关隘地名洛元秋一概不知,只能茫然地看着他,半晌吐出一句话:“很远吗?有没有近点的路,能绕过代国直接到魏国的?”
司命道:“除非你们能像鸟儿一样生出翅膀,否则绝无可能渡过恒江,终究还是要经过代国。我只能为你们指一条路,却不能让代军放你们入境,到了落雁关之后,拿着我的信去找上将军谭大人,她会放你们出关,离开宋国之后,能不能进入代国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景澜随口道:“那便以使团的名义进入代国,想必代王陛下应当不会拒绝。”
“却也难说。”司命抚摸着只剩框架的屏风,道:“其实你们不是最先进入宋国的人,早在一年前,贵教的圣女大人便途经此地。她在王城停留了数月,为陛下治好了宿疾。也是因为这个缘故,陛下才会让使团进入昭呈,明知你们来意不善,仍愿意让你们借道前往代国。”
景澜淡淡道:“司命大人不必担忧,吾王向来重诺,只要宋王陛下遵守诺言,依令行事,他答应你的定然不会反悔。”
司命忽然转过头,即使他脸上带着一张纸面,洛元秋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她在两人之间来回看,感觉气氛不对,心想不会马上就打起来吧?
但司命很快低下头,取过一叠纸剪成人形。那些纸人一落地便像活了一般,彼此牵着手来到洛元秋面前,无声地跳起了舞。
只听司命冷冷道:“如果我们要代王的命呢?”
“哪怕宋王陛下想要代国王族的性命又有何妨?”景澜道:“大争之世,诸国相伐,这些都不过是微不起眼的小事。国与国之间本无情理可言,谁死谁生,又能如何。”
虽看不见司命面具下的表情,洛元秋仍觉得他此刻仿佛在笑。他勾了勾手,召回纸人,道:“很好。”
片刻后他抽出其中一个纸人,取来笔在纸人上随手画了几下,轻轻一吹,纸人飘然飞起,不偏不倚,正落在洛元秋手里。
司命道:“带着它去见上将军,她会知道怎么做。”
洛元秋收好纸人道:“那么,多谢前辈了。”
司命道:“长夜漫漫,横竖无事,不如我带你去看曲宗主留下的那道符。”
一提起要看符,洛元秋当然不会拒绝。司命拿起放在屏风边的灯盏道:“陈使也一并来罢。”
深夜的王宫漆黑寂静,无故给人以哀愁之感。夜里下起了小雨,打破了夜晚的平静,不知从何处传来清冷的笛声,回荡在王宫上方。
司命道:“是陛下醒了。”
景澜道:“这是什么曲子?”
司命推开阁楼的门道:“故园。”
灯光照进阁楼,只见里头空荡荡的,唯有尽头的墙壁上似乎挂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副画,画卷边缘已经破损,在画的中央,钉着一张漆黑的符,隐约泛出幽蓝色的光芒。
司命提灯相照,洛元秋终于看清这道符的全貌。绘符之人笔致飘逸,如云如雨,她忍不住拔出铜钉取了下来,在手中展开细细观看。
“斯人已逝,切莫哀毁。”司命道,“你自可将它带走。”
看到曲善留下的符,洛元秋顿时想到了师伯,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把符重新钉了回去,她半晌无言,道:“不了,就让它留在这里。”
司命却道:“我想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当真值得吗?”
洛元秋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答道:“许多事若以值不值得来分,那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对我来说这本是个承诺,虽然当初约定的人已经不在了,但失信于人总归是不好的。”
司命又道:“即使付出所有?”
这句话犹如当头一棒,让洛元秋久违地感受到了什么是身不由己。那股熟悉的力量又来了,迫使她微微低下头。洛元秋发现四肢无法动弹,像被困在了囚笼里,良久才开口说话——那声音有些陌生,她知道那才是真正的应常怀。
命中注定,她们果真是走在既定的路上,无可挽回地向着结局奔去。
她听见那声音答道:“就算要付出一切,我依然会这么去做。”
。
第218章 且行
“……你那话说的是真的?你真打算不惜一切把他们送回北冥?”
洛元秋无力道:“那不是我说的话,是应常怀!你当时就在我身旁,莫非还不清楚么?这是她对司命说的,与我有什么干系?”
离开昭呈后使团一分为二,一部分人仍留在国都,继续商谈陈宋两国合作之事,想必不久之后,宋国便会开放国境,此事必定会在诸国之间引发不小的震动。对陈国来说,只要能说服宋国与之合作,就等于是在真国与代国之间钉入了一根刺,既能牵制二国,也不再对南方诸国的动向一无所知了。
另一部分人则照最初安排的计划,依然以出使的名义前往代魏两国拜访。司命派出一小队人马护送他们前往落雁关,等出关之后与代军会面,再把使团想入境拜访的消息传过去,在洛雁关等待答复。
景澜的职责本是护送使团,所以自当随行。因和司命那番对答,这一路上她已经问了洛元秋不下五次。
“我收回之前的话,”景澜道,“你和应常怀还是有相似之处。比如你答应的事从来不会反悔,对弱小之人也多加维护,明知这是幻境,你还是不会抛下他们的。”
洛元秋闻言忍着笑说:“我竟然不知道我还有这么多好处,那你和赵郅灵又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呢?”
景澜朝她瞥了一眼,道:“我们都是一样的身不由己。不过身不由己的人太多,都是自己选择的路,也算不上是相似。”
洛元秋随意道:“这不就成了?你是你,我也还是我。我和应常怀最相似的地方,就是我们都是人,做的都是人会去做的事,仅此而已。”
景澜嘴角微翘,仿佛不经意般道:“那我和天下人,哪个更重要?”
洛元秋顺手从路旁折了根草拈在指间转动,道:“没有天下人,只有你。”说完却发现景澜无故笑了起来,她疑惑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天下有那么多人,我只有一个你,当然你更重要了。”
景澜忽觉心情明朗起来,笑道:“当然,师姐说的再对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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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夕阳下那低矮的山丘,如孤坟般的关隘,洛元秋道:“我又闻到那股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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