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登门让卢氏压力倍增,她没想过独自去面对他们,下意识地便让小婢女去把苏北顾喊了过来替她分担压力。
“亲家翁、亲家母。”卢氏因苏南城逃婚之事,心虚得很,自然也没有底气对上二人。
钟氏率先发难,她冷嘲热讽:“我们可担不得你这声亲家。你们家苏南城都逃了婚,这婚事也无法顺利地进行下去,我们还算什么亲家?”
卢氏辩解道:“城儿他没逃婚,他只是有公务在身。”
“哪怕是朝廷最紧急的军报,那也是由铺兵传递的,何须他在外待那么久?况且大婚在即,他就该向上峰告假,什么上峰会这么不长眼给他临时委派公务,使得他不得不延误婚期?这些分明是借口,他、你们苏家是想过河拆桥,不认这门亲事了!”
“亲家言重了。”卢氏理亏,内心急的团团转却不知要如何反驳。
出来后,恰好听到钟氏之言的苏北顾心知对方也不是好糊弄的傻子,苏南城逃婚的理由着实拙劣,他把这么个烂摊子留给了明显没有什么主见的母亲,真是毫无担当。
人品烂透了。
她不想帮这样的烂人,可她也是苏家人,从出生起就被拴在了苏家这条烂船上。
她开口道:“今日天气不错,适宜坐下来沏壶君山银针,一边品茶,一边心平气和地详谈。覃伯父、伯母认为如何?”
覃倌比苏登年纪大,两家又有姻亲关系,苏北顾理应这么喊对方。
不过覃倌与钟氏还在气头之上,并不想和和气气地认了这侄女。可当钟氏瞥了她一眼,准备进一步向卢氏发难时,却因这漫不经心的一瞥而微微恍神。
苏北顾是道士,所盘的发髻并不像寻常妇人,她几乎是将所有的头发都盘于头顶,再束以逍遥巾。
非道士人群中,也有男子作此打扮,因而若是靠发髻来认人的话,钟氏险些无法辨认对方是男是女。
但苏北顾容貌端丽,身材纤瘦却高挑,身着宽松舒适的青服,走起路来飘逸闲适,加上她淡泊的气质,好像她是从仙境中走出的仙人。
最主要的是,苏北顾与苏南城有五分相似,这才叫钟氏有些恍惚,还以为是苏南城回来了。
可苏南城绝对没有这样的气质,因此在短暂的恍惚过后,钟氏很快便意识到,这就是苏家的女儿,苏北顾。
钟氏是见过苏北顾的,四年前苏登被杀后,苏北顾回来治丧,曾随卢氏来覃家买棺材。只不过那会儿的她还未长开,加上面色青白,病恹恹的,像个短命鬼,所以钟氏并未留意她。
如今见了她才知道什么叫“女大十八变”。
苏北顾带给钟氏的惊艳无法压下钟氏对苏家的不满:都什么时候了,她哪里还有闲心跟她们喝茶详谈?!
这时,追赶爹娘而来的覃如意,在踏入苏家的门之时,便不由自主地应了声:“好。”
覃倌与钟氏憋了一晚上的气势,被覃如意的这声“好”给彻彻底底摧毁。
作者有话要说:
苏北顾:我想你们此时此刻一定很想骂一句猪队友。
覃如意(无辜):嗯?
覃父&覃母:……
第3章 议亲
苏家前厅,卢氏坐于主位之上,覃倌稳坐客座首座,身旁是妻子钟氏及女儿覃如意。
覃家人对面,则坐着淡雅洒脱的苏北顾,——在苏覃两家人都面面相觑,气氛日趋尴尬的时刻,唯有她一人事不关己般闲适地烹煮着茶。这让在座之人都极为别扭,好像他们今日不是来处理苏南城逃婚的后续,而是来开品茶大会的。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觉得别扭,比如覃如意就一直盯着苏北顾的动作,好像在认真学习对方的烹茶技艺。
“咳!”覃倌用力咳了一下,试图把话题挑起。
烹煮好茶的苏北顾自顾自地倒了四杯茶,让小婢女给覃家三口端过去,卢氏那杯茶则由她亲自端去。
茶香钻入鼻中,饶是不懂品茶的覃倌也下意识抿了口茶。这一品,刚才的剑拔弩张就都消弭于无形之中。
覃倌仿佛是冷静了下来,知道一味地指责卢氏也毫无意义,便沉声道:“后天便要迎亲了,所有的请帖都已经发派了出去,成亲的一应物件、酒席也已经备好,怎可说延期便延期?”
卢氏自然清楚,毕竟苏家也是奔着婚礼能如期举行去准备的。苏南城逃婚甚至都没有跟她商量一下,他留下一封家书就溜了,若不是心中有鬼,怎会连当面告知她的勇气都没有?
可苏南城已经逃了婚,除了延期,便只有取消婚约了。
但扪心自问,卢氏真的想取消婚约吗?
这些年覃家没有主动提过,可卢氏并没有忘记苏家欠覃家的那些债。
虽说苏南城已经得到了她爹曾经的官职,但这是个没什么油水的官,俸禄勉强够一家三口生活,要想过上富足的生活,还是得靠经营家业田产。
苏家曾经也很富足,可苏登是个没什么合理消费观念的人,他花钱大手大脚,入不敷出的情况下,家产一点点地缩水。
而他娶的卢氏出嫁前是家中幼女,自幼就没跟长辈学过管账,以至于婚后她不仅无法约束苏登挥霍无度的行为,也没法把家产打理得井井有条。
没有经过正确的引导,苏南城将他爹的坏习惯学了个七七八八:他的俸禄都被他挥霍一空,有时候还会向家里要钱,所以这么些年,苏家不仅无法还清所有债务,反而还过得越发拮据。
如果苏南城光明正大地悔婚,那覃家必然是要加倍讨回这笔债的。
苏家负担不起。
加上覃如意还有一笔不菲的嫁妆,她若嫁进门,那必能让苏家的日子宽裕一些。
若说这只是苏家一厢情愿的想法,那覃家又是怎么想的呢?
和卢氏的想法一致的是,覃家也不愿意取消婚约。
当初苏家落魄,覃如意的祖父看上苏南城就因为苏家曾经是官户,他接任苏登的官职后,依旧算官户。覃如意的祖父借钱给苏家、定下这门亲事,就是想要投资苏家,好让覃家也有机会翻身。
覃家祖辈都是木匠,覃如意曾祖父那一辈开始学习打棺材。跟死亡沾边的行业往往都会备受歧视,作为本就处于“士农工商”倒数第二阶梯,而被歧视的木匠,又常与棺材为伍,地位自然是一降再降。
可纵然很多人歧视棺材匠,却无法改变这一行收益很高的现实。
一副杂木打造的低档棺材值一贯钱,买木材所用的成本仅仅是一百文。一副用杉木制作的中档棺材价值三十到五十贯不等,买杉木的成本是十三贯左右。最后是用楠木等名贵木材制作的高档棺材,则价值上百贯。
适逢乱世,每天都有人死,上至勋贵、下到庶民,只要死了都需要一副棺材。所以覃家的祖先顶着歧视和骂名,低调地发了几十年死人财。
覃家有钱后,就开始考虑改换门庭的事情。可惜覃家血脉单薄,覃如意的祖父只有覃倌一个儿子,覃倌又只有覃如意一个女儿,覃家只能通过给覃如意找个门户高点的夫婿,通过姻亲关系来改善自家的社会地位。
别的高门户看不上覃家,只有苏家恰逢家道中落,给了覃家机会。
覃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所以这门亲事不仅关乎覃家的脸面,还关乎覃家这些年的经营策划是否会付诸东流。
在双方都不愿意取消婚约的情况下,这场谈判注定会以双方的退让妥协作为结局。
卢氏道:“我也不想延期,只是不延期的话,只怕要让如意受点委屈。”
新郎无法出席婚礼的情况也不罕见,“聪明”的人想出了用鸡来代替新郎拜堂成亲这种荒谬的办法。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卢氏自然也想到了这个办法,所以才觉得委屈了覃如意。
覃倌在这个想法上与苏家十分有默契。
可新郎非瘫痪在床,也不是病入膏肓,没病没痛却要自己的女儿跟一只鸡拜堂成亲,这太欺负人了,叫他如何能答应?!
谈判又短暂的陷入了僵局。
这时,一直游离在事态之外,却默默留意众人反应的苏北顾疑惑地发问:“娘、覃伯父、伯母,你们为何不问一问阿覃姐姐的想法呢?”
众人因她这突兀的问题而愣了愣。
卢氏不明白她为何要考虑覃如意的想法;覃倌与钟氏则作为家长,早就在潜移默化中认同了“儿女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这一套纲常理论,所以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都未曾想过让覃如意自己拿主意。
既然苏北顾提了出来,覃倌也想走个流程,顺道问问女儿的想法。于是他看向了低眉顺目的覃如意,问:“如意,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如何想的?
覃如意的目光轻轻地从家人和苏家母女身上掠过。她觉得自己是如何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场之人希望她是如何想的。
心中千回百转,覃如意抬眸望着苏北顾,像是有些怯弱、可怜:“我听爹娘的。”
苏北顾:“……”
苏北顾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卢氏的影子,同样怯弱、毫无主见。
“算了,这个时代的女性都是在这种压迫的环境中生活成长的,还能指望跟修仙界顶半边天的女性修仙者一样,能恣意洒脱地生活、尽情展现自己真实的一面不成?”苏北顾失望地想。
虽不意外女儿的这个答案,但覃倌还是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扭过头去让卢氏继续给出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案。
卢氏除了会占卜问卦,还能有什么好主意?
想到这里,她试探地道:“不若去找神婆占一卦?”
覃倌与钟氏,苏北顾与覃如意都沉默了。
神他妈占卦,你怎么不让覃如意跟占卜用的“筶”成亲?
从众人神情上意识到这个主意并不算高明,卢氏才讪笑地闭了嘴。
钟氏心思多一些,目光流连在苏北顾的脸上,像块狗皮膏黏着就不肯挪开。
忽然,她生出了个主意,道:“我们家左右都是要吃些亏、受些委屈的,我们也认了,但你们也别太糟践我家如意了,好歹找个人来替苏南城迎亲拜堂。”
这个主意是覃家主动提出的,卢氏顺着台阶就往下爬:“找人?找谁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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