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这么一眼,她清晰的看见了被绑在绳子最末端人,身形纤瘦的人一身白衣裹满了泥浆,脚踩滑了,猛地摔倒在地,下一秒便被官兵粗暴地拎了起来,大骂着推攘了好几下。 与其他罪奴的哀求不同,她不哭不闹,只染了泥的脸微微扬起,露出一双灰白的眼,神情恍惚茫然。 许易水狠狠地别过了头。 苏拂苓。 一模一样。 梦里她娶的叫苏拂苓,后来成了皇太女的罪奴,和这一个一模一样。 啪得一声,许易水转身进屋,颤抖着关上了门。 梦里刀锋划过时,鲜血从脖颈处喷薄而出的温凉感那样真实。 许易水这一生所求不多,家人都在水灾里死后,她就变得格外信命,不论那梦是真是假,是趋利还是避害,又或者是家人在阎王殿哭求来的托梦警示。 她都只想,简简单单,安安稳稳的过完自己的一生。 娘子? 许易水摇了摇头。 孑然一身也很好。 村里马上要组织开荒了,她可以勤快一点,多开一些,然后用攒的钱盖一个小土房子。 三年前她伤心之余在易水河边种了好些竹子,竹子好长,已经成了可用之材,和木头搭着弄个小院儿不成问题。 院子边种些果树,院子里栽上小菜,再喂点鸡鸭,若是有闲情,还能挖个小池塘出来,囤点鱼虾养着。 这样的小日子,就很好了。 至于什么小瞎子,什么苏拂苓,什么皇帝,不过是春秋大梦一场空,与她这个平头老百姓,没有半点儿关系。 迫近黄昏,外头残阳如血,看来明天是个大晴天。 晴天好,晴天适合开荒。 砍柴是一件十分耗费体力的事情,许易水中午只吃了两个麦糠饼,这会儿已经有些饿了。 现在是三月,春末回暖的时节,山里的好货多,许易水运气好,昨日进山,采到了好些鲜蘑菇,还有一小筐木耳。 红菇、青苔菇、还有见手青之类的鲜菇是最美味的,不过许易水有些不舍得吃,这些拿到镇上去,能换不少钱。 有股怪味儿的大花菌就不怎么好卖,许易水将它洗了,切成薄片,用泡水的竹签串了,直接放在火上烤,这还是她无意之间发现的办法,这样烤熟的大花菌便只剩下香味,什么都不加,也十分好吃! 再将木耳取出几朵稍微次一些的,撕成小块儿,焯了水拌成脆淹木耳,搭配上热气腾腾的杂面糊糊,可谓一顿大餐了。 想了想,怕不够吃,许易水又烤了块儿麦糠饼。 杂面糊糊不用煮太久,只是想要粘稠糯口的话,需得多焖一会儿,许易水退了木柴,只留下些火星在灶膛里煨着,正好就着这点火烤蘑菇和饼子。 “笃笃——” 许易水看着猩红的灶火出神,门口兀得传来敲门声。 “谁?”一边问,许易水一边站起身,擦了擦手去开门。 “老许!” 是老村长的声音。 许易水拉开门,迎面就看见了笑得满脸褶子的村长,以及她身后绳子牵着的,眼睛灰白的貌美小瞎子。 村长声如洪钟,格外热情: “老许,你要娘子不要?!”
第2章 没有哪个傻蛋花冤枉钱,买个瞎眼的病号回家,还得反过来养着。 “不要!”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许易水冷声说完,下意识就要关门。 啪得一声,村长眼疾手快抵住门: “别啊!你先看看!” “你看看这个,这可是我专门给你留的,长得可好看了!” 说着,村长拖着绳子将瞎了眼的苏拂苓往门口拽,恨不得把人直接推到许易水的脸上。 “白净得很!” 许易水别过头不看:“我不要。” “只要二十五文!” “怎么样?” 许易水:“我不要。” “二十五文就能娶一个娘子,你可赚大发了!” “我不要,”许易水有些恼了,“我都说了我不要!” “别说二十五文了,村长你看看我现在,是能养得起娘子的人吗?” 许易水搬出了先前应付季翠翠的说辞。 “再说了,要真是好的,哪儿还能留得到我。” 谁知老村长眼睛一眯,脸上露出明了的笑:“你瞒得了别人,还瞒得过村长我?” “这三年里,有多少活儿都是我给你介绍的?” “再加上山里的野味、药材,”村长老神在在,“我还能不知道你?” 她能做村长,自然是对上河村的每个人,都有几分了解的,更何况是许易水这样需要重点关照的独居户。 只是这瞎子…… 村长的目光落在罪奴身上,脸上多了几分可惜,又看向垂着头的许易水。 “你看两眼!” 村长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拽住罪奴的胳膊,将她拉得一个侧身。 粗麻绳套着手和脖子,身上褴褛斑驳的衣服松松垮垮,村长有力的手再揪着腰间的布一掐,罪奴玲珑有致的身形便在许易水面前展露无疑: “你看看,这身段儿,这小脸儿。” “肯定能生漂亮崽!” 许易水垂着眼:“可她是个瞎子,不能干活。” 真奇怪,明明不认识,明明只是一夜大梦里预知到的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口却兀得扯了一下,滋生出钝痛。 明明没再看,脑海里却能清晰的浮现那双充满灰败之色的眼。 这也是为什么苏拂苓留到了现在还没有人愿意娶的原因。 农村的穷苦人家,娶妻子娘子,是要健康的,能下地干活的。 没有哪个傻蛋愿意娶一个瞎眼的病号回家,还得反过来养着。 梦里,许易水做过这个傻蛋。 但她现在又没做梦。 “唉……”老村长看着许易水坚定的神情,无奈叹气。 “这样,”大手一挥,村长决定做最后的努力,“也别说村长我亏待你。” “十文!” “十文怎么样?这可够低了吧?” 买两斤上好的猪膘肉也才十文,这罪奴可是个活生生的人。 这就不是钱的事情。 许易水摇头,目光坚定:“您把她送回去吧。” 这人也是个执拗性子,见许易水心意已决,村长犹豫再三,到底没再坚持。 只是转过身看向罪奴时,目光里带上了几分可怜与可惜: “时也,命也,我可是尽力了。” 许易水知道村长的性子,总是想让人能活下来,当初她出气多进气少,姑姑都放弃了她,还是村长坚持,才给她救回来的。 但村长家也没有多好的条件能再养苏拂苓这么个闲人,本就是犯过法的罪奴过来的,若是没有人家要,官府也只会丢开不管,这么个小瞎子,过不了几天就得死在不知哪条臭水沟里。 “算了。” 村长摇了摇头,也不知自己是在积德还是作孽,喃喃道: “趁着天还没黑,我给她送村尾的老赖头那儿吧。” “好歹有个遮风避雨落脚的地儿。” “也没别的办法了。” “剩下的,看你造化吧……” 老赖头姓贾,是上河村有名的无赖,境况和许易水有些相似,也是家里遇了灾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就剩这么一个独苗。 不同的是,老赖头有间土房,还有些家里人留下来的积蓄,所以娶得上罪奴娘子。 只是从大灾过后,就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每天不做事,净喝酒,有事没事就打人。 已经打死了三任娘子了。 去年秋天死的那位娘子,据说已经怀了孩子,被老赖头打得流产,生生疼死的。 上河村,顾名思义,整个村子是沿河而建的,祠堂在矮山的山脊上,两侧地势都低了下去。 许易水的草棚在祠堂边,傍晚时分,金乌西坠,落日的最后一缕光,就在她和她的草棚身后。 老村长牵着苏拂苓折返,三步一踉跄地背着光离开。 最后一缕残光沉下,天只剩下红霞烧完后的余烬,朦胧的一片,沉甸甸地罩在所有人的头上。 “八文!” 许易水静静的站在草棚门口,在一片灰蒙蒙里,声音嘹亮。 天地之大,上河村之小。 上河村之大,草棚之缥缈。 许易水只有这么一间东倒西歪的草棚。 所以其实她也不清楚,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去接苏拂苓这尊大佛。 但她还是开了口。 村长的耳力奇佳,明明都快要走远了,硬是转过了头,眼里露出惊喜: “十文!” 反悔了就说明有机会。 “那就七文,”许易水倒减一文,“不然我不要了。” “行行行!”适可而止,还是先打发烫手的山芋要紧。 “七文就七文!” 村长将罪奴领回许易水面前,速度明显快了很多。 “你个鬼精!跟你婶我还要掰扯这一文两文的!” 村长嘴里骂咧着,手上却是十分麻利地将拴着罪奴的绳子交到了许易水手里。 “你说你,早这么爽快多好,平白跟你磋磨耽搁。” “要不我现在给你做个见证,先把扶桑叶吃了?” 祠堂就在边上,几十步路就到的距离。 许易水摇了摇头:“过些日子吧,也不知道这人能不能活。” 也是,这罪奴毕竟是个瞎子,没吃扶桑叶,还能有点儿转圜的余地,吃了,就真的是妻了,和离要平分家财田地的那种。 村长摆了摆手,由着许易水去了。 而身为罪奴的苏拂苓,在这场讨价还价的斤斤计较里任人宰割,一言不发地低着头,比牲畜还要乖顺许多。 这处便只剩下两个人,由一根绳子连接着,破烂的门框将两人隔开,一个在外,一个在内,都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呼呼得一阵穿堂风,吹乱了许易水的思绪。 半靠着门,许易水终于抬起眼,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梦里会杀了自己,灭了全村的罪奴。 小瞎子头发乱蓬着,浑身上下到处都是泥点子,就算是眼力过人,透过了那层灰蒙蒙的脏污去看清楚她的底子,也只能看见要死的白。 村长确实没骗她,白净是白净,都要半死不活了,怎么可能不白。 身上唯一的红,还是血。 太女?皇帝?苏拂苓? 牵着绳子的手不自觉微微用力,许易水闭了闭眼,抬脚走出了门。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苏拂苓瑟缩着脖子往后退,又被绳子勒住,绵长的痛让她退无可退,那双灰白的眸子近距离来看,露出几分仓惶之意。 许易水没吭声,只拽着绳子将人往身边拖。 “嘶——”她下了死力,粗麻的绳子在苏拂苓的手上和脖子上本就已经磨出了一层血痂,被许易水这样一扯,直接掀翻了起来,疼得人一缩,嘴里不由自主地发出痛吟。 “你自便。” 苏拂苓只感觉到脖子上和手上猛地一痛,在她叫出声后,就听见刚才那个同村长讨价还价的沉稳女音,这会儿像是结了一层冰似得丢下了三个字。 有脚步声在走远。 脖子和手上一阵松快,活动自由。 原来,她是在帮她解绳子。 许易水。 她的家主,叫许易水。 是一个面冷心软的人。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许易水点了油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烤好的麦糠饼两面焦脆,许易水掰了一半丢在桌上,杂粮糊糊大碗倒小碗,又赶了些木耳和烤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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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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