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满梨将脸埋进她颈窝,声音闷得像浸了水的棉絮:"梦见孩子没了..." "傻话。" 沈瑜白吻去她眼角的泪,从床头柜摸出温热的蜜渍金桔——这是她特意让马芬芳在上京寻的,说能压惊。 窗外月光透过纱窗,在床榻上织出梨花的影子,沈瑜白忽然想起白日里在梨树下打盹。 苏满梨笑着说"孩子该叫梨生。" 便低头在她耳边轻笑:"等她会跑了,咱们就在梨树下铺软垫,看她追蝴蝶。" 苏满梨捏着她耳垂轻笑,触到那里新长的茧子——那是她每日清晨替自己揉肩时磨出来的。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沈瑜白轻轻哼起摇篮曲,曲调是她用民乐改编的,此刻却柔得像春日溪水。 怀中的人渐渐呼吸平稳,她却不敢睡去,借着月光凝视苏满梨微凸的小腹,忽然伸手贴上去,掌心传来轻微的脉动,像蝴蝶振翅。
第88章 关于你,我从来都很用心 孕五月时,苏满梨的绣绷换成了婴儿肚兜。 沈瑜白笨手笨脚地学绣梨花,针尖总扎破指尖,却固执地将染血的布片藏在箱底。 直到某个午后,她看见苏满梨捧着那些歪歪扭扭的绣品轻笑,泪珠却滚落在布料上,才明白有些笨拙的心意,远比精巧的绣工更珍贵。 深秋梨叶转红那日,沈瑜白将摇椅搬到晒不到太阳的廊下。 她半跪着替苏满梨揉酸胀的脚踝,指尖擦过隆起的小腹时,突然感受到轻微的胎动。 两人同时屏住呼吸,沈瑜白小心翼翼地贴上去,额头抵着爱人的肚子,轻声哼起改编的摇篮曲—— 预产期前的日子像浸在蜜里的桃脯,甜得发黏。 沈清钰总在申时三刻准时来,竹编食盒里装着新晒的梅干,说是酸甜开胃;白月吟则捧着一尺见方的檀木盒,今日是对刻着"长命百岁"的羊脂玉锁。 明日是嵌着东珠的拨浪鼓,惹得沈瑜白笑她:"莫不是要把珍宝阁搬来给小娃娃当摇铃?" 苏满梨靠在软枕上看着她们斗嘴,掌心不自觉抚过隆起的小腹,檐角铜铃在微风里轻晃,惊起几片海棠花瓣落在绣着梨花的缎面上。 谷雨那日卯时,天际刚泛鱼肚白,苏满梨突然抓住沈瑜白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青。 廊下五个稳婆立刻各司其职,烧热水的、铺褥子的、取剪刀的,红绸子在廊柱间穿梭,像一条流动的血河。 沈瑜白看着苏满梨额角暴起的青筋,听她喉咙里溢出压抑的呻吟,只觉四肢的力气被抽丝剥茧般拽走,"扑通"一声跪在青砖上,膝盖磕出闷响。 "发什么呆!" 沈清钰劈手将她扯起来,发簪上的东珠甩在她手背上。 "赶紧拿补汤来!" 沈瑜白这才惊觉袖中玉瓶,哆嗦着拔开瓶塞,却因手抖让丹药滚落在床沿。 苏满梨突然攥紧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肉,喉间迸出破碎的喊声:"疼......别走......" 那声音像断了线的风筝,在雕花床帐间飘得七零八落。 "梨儿!梨儿你看着我!" 沈瑜白扑到床边,握住她汗湿的手,却被她攥得生疼。 苏满梨忽然仰起头,鬓发散乱如荒草,下唇被咬出深深的齿痕,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震得窗纸簌簌作响。 沈瑜白眼前一阵发黑,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床沿,她想抱她,想替她承受这疼痛,却被稳婆硬生生拖开。 "这位夫人!" 稳婆举着浸了热水的帕子,急得直跺脚。 "您再哭产妇该慌了!来,搭把手托住她腰——对,使力!" 沈瑜白被按在苏满梨身后,闻着浓重的血腥味,只觉胃里翻江倒海。 苏满梨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抠进她腕间肌肤,每一声喊叫都让她骨头缝发颤。 "不生了......" 沈瑜白哽咽着去捂她的嘴,却被她摇头避开。 "我们不生了......我只要你......" 话未说完,稳婆突然一拍大腿:"看见头了!夫人快吸气!" 苏满梨浑身湿透,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忽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挺起身子,喉间发出近乎野兽的嘶吼。 沈瑜白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一声清亮的啼哭刺破屋中混沌。 “恭喜贺喜,是个漂亮的丫头!" 稳婆裹着红布转过身子,婴儿的哭声像春日惊雷,震得沈瑜白睁开眼。 苏满梨瘫在枕上,唇角沾着血痕,却咧开嘴笑了——那笑容比窗外初绽的芍药还明艳。 沈清钰突然捂住嘴转身,白月吟手忙脚乱地往炭火盆里添炭,而沈瑜白颤抖着伸出手,触到婴儿皱巴巴的小脸时,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像个被抢了糖的孩子。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斜斜切进窗棂,在苏满梨汗湿的额角镀上金边。 婴儿的啼哭声里,沈清钰端来温热的参汤,白月吟轻轻替苏满梨理了理乱发,沈瑜白却还攥着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血痕,忽然俯身吻了吻她汗湿的额头。 "梨儿,辛苦了…没下回了…我太害怕了。” 苏满梨虚弱地笑了,目光落在襁褓里的小人儿身上,窗外的海棠被雨水洗得发亮,一片花瓣恰好落在婴儿枕边,像谁轻轻落下的一个吻。 风儿拂动,勾着花瓣飘向窗外,落在书房的书籍上一行行娟秀的小字上,沾染了些许墨迹。 一双白皙的手,将书籍合上。 院中的梨树枝桠间漏下碎金般的阳光,五岁的小女孩坐在沈瑜白身侧,墨玉般的发辫上系着海棠红的丝带,发梢还沾着一两片未抖落的梨花瓣。 她穿着月白绣梨花的小襦裙,裙角绣着细密的卷云纹,腰间坠着白月吟送的羊脂玉平安锁,此刻正晃着藕节似的小腿,手里攥着半块芝麻糖,腮帮鼓得像小仓鼠,杏眼弯成月牙。 "母亲,这就是你和娘的故事吗?” 沈瑜白望着她像极了苏满梨眉眼——笑着用帕子擦去她嘴角的糖渣。 小女孩睫毛扑簌簌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书页边缘:"那时候母亲好爱娘喔~" 她忽然仰起脸,梨涡里盛着蜜糖似的笑意。 "阿蹊也很爱娘~比母亲少一点~” "我们阿蹊最乖了。" 沈瑜白将她抱上膝头,指腹抚过她柔软的发顶。 她们为女儿取名沈棠蹊,取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既合了院中的梨树,又藏着海棠般的温婉。 她鼻尖还沾着糖屑,在阳光下像撒了把碎钻,忽然伸手去摸沈瑜白腕间的红绳——那是苏满梨生产那日她咬出的血痕,如今已淡成朱砂色的细链。 "吃饭啦——" 苏满梨的声音从雕花门帘后飘来,她身着浅绿襦裙,袖口绣着梨花,发间别着沈瑜白送的羊脂玉簪。 棠蹊立刻从沈瑜白膝头蹦下来,小鞋子踩过青石板,发出"哒哒"的响声,却在跑到苏满梨跟前时忽然放慢脚步,像只小兽般蹭进她怀里。 "娘做了糖醋排骨吗? "自然做了。" 苏满梨刮了刮她的鼻尖,抬眼与沈瑜白对视。 阳光穿过梨树的缝隙,在她们身上织出金绿相间的网,棠蹊的玉锁在胸前晃出细碎的光,像落在春水里的星子。 沈瑜白起身时,书页上的墨字被风吹得轻轻翻动,那行"满梨枝头雪,瑜映白月光"的题字,恰好落在棠蹊蹦跳的影子里。 "快些来。" 苏满梨伸手替沈瑜白理了理歪掉的发簪,指尖掠过她耳后。 "今日的梅子酒是新酿的。" 棠蹊已经攥着两人的衣角往前拽,发间的海棠丝带扫过阶下的青苔,惊起两只振翅的粉蝶。 梨花落在食案上,与青瓷碗里的糖醋排骨相映成趣,而窗外的梨树,正把春天的故事,悄悄藏进新结的小梨苞里。 青瓷碗里的排骨还冒着热气,沈瑜白刚给棠蹊夹了块山药,就听见院外传来"噼里啪啦"的脚步声。 抬眼时,马富贵已经像阵风似的卷进堂屋,发髻歪成鸡窝,裙角沾着半片草叶,身后紧跟着举着檀木戒尺的郑幽千,墨绿裙裾扫过门槛时带起一片尘土。 "马!富!贵!"郑幽千的戒尺在半空晃得呼呼响:"你竟敢把我的医案拿去折纸船?!那是前朝太医院的孤本!" "娘你追不上我!" 马富贵躲在沈瑜白身后,冲郑幽千做鬼脸,鼻尖还沾着不知哪来的泥巴。 马芬芳则拎着个描金食盒慢悠悠跟进来,掀开盒盖露出酱牛肉和桂花糖藕,嗓门亮如洪钟:"老沈!白姐姐说你新酿了梅子酒,咱今儿必须整两盅!" "你呀,跟孩子置什么气。" 苏满梨笑着给郑幽千递了块帕子,沈棠蹊早已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抱住郑幽千的腿仰头晃脑袋。 "郑姨姨别生气~小蹊给你顺顺气~" 说着便用肉乎乎的小手在她腰间轻轻拍打,惹得郑幽千绷不住的脸瞬间软下来,弯腰捏了捏她的腮帮子。 "也就你能治我这暴脾气。” "哎哎哎,说到治——"郑幽千忽然眼睛一亮,指尖点了点棠蹊的鼻尖:"梨儿,你看我家富贵和你家小蹊,一个属虎一个属兔,这不是天生的......” "打住!" 沈瑜白立刻举手抗议,苏满梨掩唇轻笑,马芬芳却拍着大腿笑出眼泪:"可别介!我家这混世魔王,能平安长大就谢天谢地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马富贵正偷偷往嘴里塞糖醋排骨,腮帮鼓得像小仓鼠,对上沈棠蹊嫌弃的目光时,还咧嘴露出颗缺了半颗的乳牙。 "才不要呢。"棠蹊歪着脑袋打量马富贵,发间的梨花瓣晃了晃:"富贵姐姐爬树比猴子还快,小蹊怕摔着。" 这话逗得满屋子人哄笑,郑幽千笑倒在苏满梨肩头,马富贵却挠着后脑勺嘿嘿笑,趁人不注意又往棠蹊碗里夹了块肉。 正闹着,院外传来环佩叮咚声。 沈棠蹊耳朵尖,立刻蹦下椅子朝外跑:"沈奶奶!白奶奶!" 只见沈清钰扶着白月吟缓缓走来,白月吟手里又捧着个锦盒,盒盖掀开条缝,露出半只镶着红宝石眼睛的金镶玉老虎。 "瞧瞧这小乖乖。" 白月吟弯腰抱起棠蹊,往她兜里塞了颗蜜渍樱桃。 "听说你喜欢听故事,奶奶让人新刻了套《山海经》绘本,明儿给你送来。" 沈瑜白无奈摇头:"母亲,您这是要把她宠成小金枝玉叶啊。" "说什么呢,我们本来就是。" 沈清钰瞪了沈瑜白一眼,转身往苏满梨碗里添了勺莲子羹。 "赶紧趁热喝,你月子里最爱吃的。" 苏满梨眼眶微暖,桌下的手悄悄握住沈瑜白的指尖——当年那个在产房内哭到腿软的人,如今正替她挑着鱼肉里的细刺,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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