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们十一岁。 宋冉依稀记得最开始的时候她和许青禾的关系似乎还不错,但随着年岁渐长,说不清是不是青春期带来的鲁莽和冲动,她们的关系逐渐破裂,到十七这年,已经彻底变成势如水火的关系。 在家里,宋冉将许青禾当下人一样使唤,在学校里也毫不掩饰对她的鄙视,联同了许多同学一起孤立和霸凌她。 但许青禾人如其名,就像一株孤傲挺拔的青荷,始终傲然地站在围攻她的那群淤泥之中,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用她优异的成绩、倔强的眼神刺激着她的神经。 积怨越来越深,欺凌也做得越来越过火,最后宋冉简直像疯了似地抱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念头,更是…… 回想起自己那愚蠢又荒唐的一生,宋冉叹了口气。 只不过这颓败的样子落到许青禾眼里就变了个味道,她有些警惕地咬了咬下唇,垂在身侧的双手用力攥紧衣摆,低着头轻声:“你爸爸让我来辅导你学习。” “呵,你还真是听话。” 多年习惯使然,讽刺的话语脱口而出,只是话音刚落,宋冉便皱了皱眉,随后调整了一下语气,缓和了一些道:“我不需要,你走吧。” 许青禾没动。 有时候宋冉真的觉得许青禾这个人很莫名其妙,明明她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差得要命,和她单独待在一起并不是什么好事,除了言语上的攻击,自己心情再差一些的时候甚至会动手打她。 可每一次只要有谁让许青禾过来找宋冉,许青禾都会照做。 每一次。从无例外。 难道许青禾是傻子吗? 宋冉一看到许青禾就生理意义上的头疼,以前她就烦她,但这个人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跑,十六岁那年,她都已经说动宋威把许青禾送走了,但不过三天,好不容易被赶走的人便带着几个单薄的行李袋愣是自己走了回来。 许青禾名义上的监护人打电话诉苦,说宋家把许青禾养出了小姐病,他们家实在没那个供养的条件,反正再过两年许青禾就成年了,宋家帮人帮到底,还是继续养着吧。 真是笨蛋。 宋冉更烦许青禾了,想着对方如果只是贪图钱财的话,她可以给她几十万,可是许青禾没接她递出去的银行卡。 “许青禾,你就不能回你自己的家吗?我讨厌死你了,赶紧滚出我家!” 只要她离开,宋冉当时想,心理医生不是说她的怪病也有可能是心理原因吗?只要把这个讨厌鬼赶跑,说不定她的病也能好一点。 可是许青禾没走…… 想到这,眉头不由皱得更深,宋冉索性不再看许青禾,转身径直走向书桌,身后的动静停顿了几秒后,渐渐有脚步声响起。 许青禾跟了上去,甚至还主动关上了房门。 注意到这一点,宋冉的心情顿时有些微妙。 记得曾经有一次,她在极端的愤怒下砸烂了花瓶,然后攥着玻璃碎片企图划烂许青禾的脸—— 那次的动静闹得很大,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时隔多年,宋冉本就不算牢固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只记得那次以后,许青禾终于知道怕了,开始有意地躲着自己,并且尽可能地减少和她独处的机会。 现在那件事已经发生了吗? 不、不…… 那……好像是高考后的那个夏天,许青禾做了什么让她那么生气呢? 宋冉实在想不起来了,瞥了一眼默默站在身边的许青禾,目光不由落到她额头上那一片明显的青紫,又看了看她手臂上贴着的几块还带了些暗红血迹的纱布块,内心纠结片刻,终于还是站了起来。 “行,你辅导吧。辅导完赶紧走。” 宋冉将椅子推了过去。 第2章 “宋冉发现自己一直都是一个多余的人。” 许青禾……原来有这么瘦吗? 坐在床边,宋冉漫不经心地注视着许青禾的侧脸。 视线从她高高扎起的马尾落到瘦削的肩膀,看着那明显大了一号的校服,宋冉愣了愣。 好瘦。 简直就像一棵营养不良的小树,孱弱得摇摇欲坠,嘴唇上甚至还泛着不正常的苍白,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厥倒地。 可那坐在椅子上的身形却是如此挺拔,硬是将这副虚弱的身躯撑了起来。 像是头一次才见过她似的,宋冉的眼神茫然而疑惑,正有些出神时,一片阴影忽然闯入视线。 “写好了,你看一下吧。” 许青禾将手中的试卷递过去,同时转身面向宋冉。 宋冉下意识垂眼,首先看到的就是那张被密密麻麻写满了注解的试卷,其次就是许青禾的手。 和她的人一样,那只伸到她面前的手也是苍白而瘦弱的,单薄的皮肤下可以明显地看到几根青色血管的走向,而顺着血管的走向往上,就是那几块明显就是草草包扎上的纱布。 “这个……怎么弄的?” 时隔太久,宋冉其实已经记不清这个时候的自己对许青禾都做过什么,但记忆里她很少直接对许青禾动手,大部分时候都是些言语上的嘲讽和羞辱,是那种许青禾最无动于衷甚至说不定还会觉得幼稚的手段。 可如果不是自己,那这些伤又是怎么来的呢? 捏着试卷的手指突然颤抖了一下,许青禾蓦然抬头,与宋冉四目相对。 宋冉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沉郁的黑色眸子,心里莫名一紧。 那双眼里的黑色实在太沉太沉,如果非要用什么形容的话,那就像一块黑色的冰,冷淡的外表下藏着浓郁的让人无法理解的情绪,一股浊气涌上喉间,宋冉一时哽住,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二十七年的短暂人生里,宋冉见过很多人,也经历过大起大落,但她从来没见过有人露出这样复杂的眼神——她以前总觉得许青禾应该恨透了自己,可此时此刻对上她的眼睛,宋冉却发现那眼神里却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一毫出于仇恨的愤怒,反倒……很认真。 像是在看一个久违的朋友。 疯了吧? 被自己这个莫名的想法吓了一跳,宋冉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脑海中适时跳出她和许青禾的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许青禾已经嫁为人妇,结婚对象就是宋冉曾经追求过的男人——魏昭,当宋威名下的建筑公司爆出重大事故后,魏昭和许青禾便一起无所不用其极地疯狂压低宋家公司的股价,最终一步一步地逼着宋家走向了破产。 但当事情刚刚发生时,宋冉多少出于一点天真,以为只要自己愿意低头就能保住家里的公司,而她第一个找的人便是魏昭。 穿着崭新西服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瞥着她,说:“你把这两瓶酒喝干,我就帮你。” 男人指着两瓶纯度极高的劣质白酒,脸上挂着一副戏谑的表情。 宋冉狠下心,咬牙将酒喝完,结束的时候,只觉得胃里火烧火燎地疼,眼前天旋地转,双脚一软,整个人差点跪在地上。 “啧啧,这还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宋家大小姐吗?可真够狼狈的啊,哈哈。” 魏昭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随即单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棕色皮夹,从中拿出一张薄薄的红色纸钞,轻飘飘地甩在地上。 “喏,赏你的,滚吧。” 很难想象当初的自己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张钞票,但不管怎样,当自尊心被打破了一次后,再去找许青禾帮忙时便轻松了许多。 宋冉还记得自己当时穿了一身简单的白T,站在人人光鲜亮丽的大公司门口,顶着无数道打量的目光对门口的保安陪着笑脸说好话,费劲口舌才让他答应帮自己给许青禾传话。 许青禾答应了见她。 装修极为简洁的办公室里,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女人独自坐在落地窗前的老板椅上,表情很冷,姿态也很高,望着宋冉的视线锋利得像野兽的獠牙。 “能不能……放过宋家?” 顶着昔日欺凌对象的审视,宋冉硬着头皮将话说出了口。 回应她的是一声冷笑。 许青禾说:“那你们又放过我了吗?” 宋冉无言以对。 她知道自己对许青禾很坏,对她做过的坏事简直罄竹难书,但不管怎么说,许青禾是被宋家抚养长大,她希望她至少能放过父亲。 “许青禾,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求你了,从小我爸就偏心你,就算看在他的面上,你别赶尽杀绝好吗?” “偏心?宋冉,你……”声音夏然而止,许青禾抿紧下唇,眼里闪过一丝嘲弄,“如果不是你爸为了钱违规使用劣质建材,那座桥怎么会因为一次小地震就塌了,你难道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吗?” “不是的!”宋冉着急地替父亲辩解,“我爸也是被人骗了,他根本不知道那批材料有问题!” “呵,有空的话,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你以为我大费周章地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一丝不安从心底油然而生。 可是宋冉当时并不懂那阵从脊背爬上的恶寒到底从何而来,许青禾当时也没有解释,只是背过身,声音很浅地说了句:“你爸今天上午已经来找过我了。” 疑问直到当天下午才有了答案。 当宋冉从宋威口中听到那个让自己替他坐牢的计划,直到那时她才明白原来许青禾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报复自己,既然这样,是不是只要自己消失,她就能平息怒火,放过宋家呢? 算了,无所谓了。 回顾这一生,宋冉发现自己一直都是一个多余的人。 她既不符合父亲的期待,也并不是母亲心爱的孩子。 唯一以为算得上真心的朋友在她落难后也毫不迟疑地拒绝了她的求助。 一事无成,只能在自家公司挂个闲职混日子,做过最持久的事就是欺负许青禾,最后还被欺凌对象报复了回来。 这样一想,自己的人生还真是还失败呢。 自杀之前那种强烈的厌世感如风暴般席卷了整个脑海,宋冉没有焦点地看着虚空中的某点,想着或许自己根本没必要再重来一次,她并没有什么遗憾,也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她在年轻的时候做了很多错事,后来就像一些书中的恶毒反派那样,落得了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这样的结局大快人心,嫌疑人死了,不管他们愿意给她定什么罪,她都会配合地承认,父亲也好,许青禾也好,所有人都会很好。 这么一想,宋冉忽然觉得自己的死或许还有一点价值。 “我自己摔的。” 女孩轻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和记忆里熟悉的冰冷不一样,许青禾的声音在此时听着竟有些发软。 也对,许青禾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孩,如果宋冉想,她完全有各种手段将之前受过的屈辱千百倍地报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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