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得是多饿啊,肚子叫唤成这样。 田婆子沉默着把揉好的白面大团子从案板推去大盆里,又拿碗去荞麦面和杂豆面袋子里各挖了两碗,接着从灶房一角拖出个巨大的口袋,往案板上倒了一堆麸皮。 再饿又能怎么样呢。 官家差人吃白面,驿站办事的吃杂面,囚犯……就只能吃麸皮黑面。 这就是,人各有命! 赵七歪在院中小凳上,百无聊赖地拨拉着手边竹匾里的芦菔片,刚拿起一片准备咬口尝尝,就见那贼头贼脑的老婆子又从灶房钻了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田婆子立时高举起手里的布条。 “要死的人了,还糟蹋这么些东西。”赵七心里不爽快,嘴里自是没什么客气话,原本歪着的身子也坐直了起来。 见着人似要站起来了,田婆子一惊,脚步颤颤竟有些挪不向前。 这回,可和上回不一样。 田婆子心里发虚,下一瞬却是看到了那衙役手里的芦菔片。 “官……官爷,咱们三桥驿山边儿的芦菔可水嫩了,我一会儿给您削两根尝尝!”田婆子学着平日刘老五的样儿弓下腰,努力地给脸挤上褶子讨好道,“真的,可甜可甜,我送了这些就来。” 赵七看了一眼抖抖索索谄媚脸的老婆子,砸吧了一下确实有点渴的嘴,不耐地挥了挥手。 田婆子手拱了又拱,踮起脚飞快地再次窜进了那低矮小屋。 在屋外快,在屋里动作更快。已经引起了外头人的注意,田婆子半点不敢耽搁,也顾不得琢磨屋里这两人是不是犯了什么可怕的罪,进了屋就直接冲到了稻草铺边。 “别出声,快吃,别被看到。”田婆子从衣襟里掏出两个拳头大的杂面馒头并一个小木碗,又撩开衣摆,解下挂在腰间的竹筒壶往小木碗里倒了满满一碗温水,完了收起水壶,指了指对面的杂物堆,“用完碗找机会把它滑过去,别弄出声,明白吗?” 抖抖索索的老婆婆变成了利利索索的老婆婆,江芜根本没机会开口,只能点头又点头。 给囚犯几口吃的,虽然可能有损他们要用食物从囚犯手里抠钱的计划,但是也不算什么大罪过。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田婆子壮着胆子去拿了芦菔出来在院里削皮不说,还在那衙役啃芦菔时,磨磨唧唧地在院里把剩下的竹匾收整了起来。直算得别说两个,就是四个馒头都够吃完的时间过去了,田婆子才缓缓松了一口气抱着竹匾回了灶房。 这回,揉起面来终于又有心有力了。 耳边没了那咕噜噜的幻听,眼前也不总飘着那小姑娘说话时干到开裂的嘴唇了。 不过……说起来,那小姑娘怎么那么眼熟呢? 这边儿田婆子松快揉面,却不知远处小矮房里,那两个杂粮馒头才消失了一小块。 没办法,一个“植物人”吃饭,就是这么慢。 江芜原本只是试试,试试把人扶起来些,给了一小口水,然后又试着揪下一小块豆粒大的馒头用水打湿了喂。 按理说,不该对一个昏迷的人做喂水喂食的举动,但奈何那腹中鼓声阵阵,实在让手握食水的江芜太受考验。 水,喝下了,那一小块馒头糊糊竟也缓慢地吞咽了下去,没让时刻准备去挖出来的江芜有下手的机会。 只能说,还好杜引岁不知江芜打的什么主意,不然怕是得急死。 前头闻到的青山绿水,肥鸡野菜,萝卜豆角都是虚无,只有这落在嘴里的面糊糊,才是真实啊! 浓浓的粮食香,淡淡的甘甜,略粗糙的糊糊从舌间滑过是那么幸福!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吃过这么正常的味道了!杜引岁感动到想哭。 好吃!爱吃!哐哐吃!都给我炫嘴里! 死嘴,快吃! 杜引岁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口舌喉间,只可惜依然完全无法掌控躯体,只能等待吞咽的本能缓缓地把那么薄薄一点儿的糊糊送下去。 比起注定要发作的毒药,果然还是这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止的糊糊更让人焦心啊! 只是,这份焦急,最终还是在一次又一次稳定出现在口中的小糊团的安抚下,逐渐平息了下来。 这人……耐心还挺好的。 就是不知道如果自己一直是这么个状态,她能一直这么养着自己不…… 杜引岁又含住了一小点儿糊糊,思维飘忽了一瞬。 躺着的人无知无觉,快乐地吃吃吃。坐着的人却是遇到了一点儿小问题。 馒头还有不少,水却没有太多了。 江芜只能试着做了一个没么多水的小面糊团,然后紧张地目送它消失。 嗯,昏迷,却真的能吃。 还是得找个大夫才行,江芜捏着小面团,目光担忧地在膝上那人身上的伤口上扫了又扫。 流放队伍,是在天色完全暗下,又过了近一个半时辰,才抵达三桥驿。 四五十人的队伍涌入后院,却只有沉重的脚步镣铐的撞击和衙役吆喝的声响。 时至此,就算“植物人”吃得再慢,那两个馒头也都落肚了,就是…… “什么声音!” 赶着新人进门的年轻衙役警惕地看向屋角。 江芜:“……” 杜引岁:“……” 年轻衙役把赶进来的一老一少加两个孩子往边上别了别,快步进屋走近屋角。 在看到门口老者的瞬间端正坐直的江芜微垂眼眸:“腹中饥饿声。” 年轻衙役惊讶低头看向地上的女子:“她不会是摔出了什么问题吧?饿能饿这么大声?” “大人,能不能与谭大人说一说,请个大夫来看看……银钱,我会仿竹松子善绘的山水图,售出后除了诊金皆可送与诸位大人。”江芜并不想当着门口老者的面说这些,但是此时不言,再见谭望可能就是明日了。 也怪她,早前说起银钱大夫,她总想着自己身无长物,又怕笔墨流出给无辜人惹祸,竟是一个馒头都喂完了,才想到可说“仿绘”,实在愚钝。 “竹什么?”年轻衙役对绘画一无所知。 就在江芜想要再解释一二时,门口一道熟悉的粗声响起。 “干啥呢磨磨唧唧的,快点关好了吃饭去。”赵七扫了一眼门边四人,“小力子你看不着这屋就这么点儿地方,这四个关隔壁去。” “赵哥心咋那么善呢,地方小才好啊,犯事儿的人还让他们住那么舒坦啊。就该让他们坐不稳躺不平的。”吴力笑嘻嘻地走到门边,不大客气一般推搡了门口的老头一把,“进去啊,让我请你啊太傅大人。” “呵呵,那我可真是心善啊。”赵七笑着用脚刮了一下门口的两个小崽子,“去吧,堆一起去。” 秦崇礼被推得微微踉跄了一下,却是老老实实地借着儿媳的搀扶往屋里去了。 “赵哥等我一下,我锁了人就来。刚进来我就闻着味儿了,今儿有卤肉吃吧,咋这么香呢,真是馋得慌。”吴力一边滋溜着,一边伸手把落在后头的两个小的提到了屋角。 “可不咋的,好像是新请的灶娘,胆子老鼠大,手艺真不错。”赵七砸吧了一下嘴,回味了一下刚才去灶房尝的肉,催道,“锁快点。” “好了好了。”吴力把一老一少锁在离江芜她们很近的墙边铁钩上,又从腰上扯了两条细些的链子,把两个孩子的脚踝也各锁了一只。 两个衙役勾肩搭背吃肉去,屋子的门被从外面锁上,不过几息,屋中便霉味儿更甚。 衙役们直接在后院开了一桌,吃饭看人两不误,吃的饭食也不负责,一人一大碗卤味加大白馒头都管够。 席间赵七一边夸着田婆子的手艺,一边把她之前如鼠一般的胆子拿来当笑话说,全然不知他看不起的鼠胆婆子曾在他眼皮子下头如何暗度陈仓。 外头院里吃得热闹,灶房田婆子把几道给前头驿长他们做好的精细菜扣回锅里温着。 门口轻快脚步声近,混着少年压低了依旧清亮的声音。 “姑婆姑婆,快给我也来一口。” 年轻的驿卒挤到灶边,张大了嘴被田婆子喂了一筷子大肉。 “阿虎,我们是不是该去给犯人们送饼子了?”田婆子有些紧张地拍了拍一边叠的高高已经凉了的黑面饼子。 “唔,嗯……嗯?不不……”田虎抬手止住了田婆子要端饼子的动作,依依不舍地咽下嘴里香喷喷的卤肉,“这回不用你去。” 田婆子有些不解:“不是说等有生意打这儿过,就让我跟着你学一学怎么给流放的人卖饼?” “驿长把周孝叫回来了,他和我去。”田虎说着又拿手去捻肉,又道,“姑婆的手艺还是那么好,姑婆你也吃啊。” “周孝不是旬休回去看他娘了?”田婆子挡了田虎的爪子,递了筷子。 她可不能吃,她今日的夕食去了那两个杂粮馒头,已经只剩一碗芦菔汤的份额了。 “这回有大肥羊,周孝抠钱最在行,驿长之前让人去把他喊回来了。”田虎一边嚼肉一边指了指黑面饼堆,“姑婆你这按之前定好的做的吧,多多的麸皮。” 田婆子点头。 田虎伸手在最上面的黑面饼子上掰了一块丢嘴里,没嚼两下就吐了出来:“呸呸,麸皮多了真拉嘴。不过这味儿还是新鲜了点。不行,姑婆再找点酸馊的水往上刷几下,得让那肥羊好好见识一下没给钱的饭多难吃。” 年轻小子,动作太快,田婆子差点没被田虎突然尝饼子的动作吓死,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心软做了两个麸皮少些的。只能说还好被压在了最下头,就是……如果她不跟着去,这饼子也落不到那小姑娘和咕噜噜手上。 罢了,都是命。 自己平日小心做人,怎的今天来来回回地冒险。 “你们这之前不知道谁腌的菜有些坏了,你要觉得行,你就刷。”田婆子听话地从灶后头提了腌菜缸出来。 田虎凑近闻,干呕了一声,连连点头。 “也不用都刷,好些穷鬼。”田虎说着,眨巴了一下眼,凑近了田婆子低声秘道,“姑婆你还不知道吧,这回谭头带的流放队伍,里面可是有了不得的人。我在前头听到驿长和谭头说,这回流放犯里头还有废太子和废太子妃,太子原来是女的你敢信吗?女人还娶了女人,这皇家真是趣事儿多啊。咱这三桥驿离都城也不远啊,咋消息这么慢,人都到了我们都没听说这事儿。” “谁?”田婆子脑子一嗡,觉得自己可能是又幻听了。 “女太子和她媳妇。姑婆你没见着吗?就是谭头之前先领过来的那两女人。我一会儿得去好好瞅瞅,多厉害的女人啊,女的装男的当了十八年太子,流放了还能娶个媳妇,我都还没媳妇呢。”田虎又下筷去捞肉吃,肉都塞不住他叭叭叭的嘴,“可惜了,那么有身份的人,身上一个铜板没有,一会儿给我拿两正常黑饼子吧,她两抠不出钱。哦,还有秦太傅。你就给一半饼子刷臭菜水儿吧,那些没钱的给她们吃臭的也榨不出钱。姑婆……姑婆你在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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