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想起的便少了。 她走时狼狈,再回来时柳府已无人能威胁她,只是她掌一府之事,生活到底琐碎,天长日久的,京中的事从清晰可见渐渐变成了场儿时旧梦,不再时时挂念在心头。 除却这时。 不知是不是雨声煎人,柳烟午歇时似是梦到了分别那日的雨声,待醒来,梦里的雨声和现实重叠,冬灵拿着一叠信笺进来。 “姑娘,京中有来信。”冬灵笑道,“县主除了送信过来,另有两车东西送来,已收到库房去了。” 四年过去,池雪尽已得封游清县主,身份更为尊贵,却从未忘记她这位儿时玩伴,除却书信,时不时会遣人送东西来。 京中时兴的吃食布料,难寻的孤本字画,琳琅满目,老太太和二房看到总要说些酸话,更多的也不敢说了,愈发忌惮起柳烟来。 而柳相集则更“真实”些。 他怎么都想不到女儿被带去京中能有此番际遇,竟结识了镇国公府的嫡小姐,得镇国公夫人另眼相看。 柳相集从前一心放在长子身上,难得也将女儿看进眼中,更为和颜悦色几分。 奈何柳烟心中的亲人早已不是他,虽难免有所期待,但见到父亲不将娘亲忌日放在心上,便陡然清醒了。 她早就不是好哄骗的幼童。 柳烟起身后来不及去书房,倚在榻上拆开池雪尽的信。 信里先是回了她上封信的问题,再说起京中一些趣闻,柳烟看得入神。 冬灵端来清幽的茶,笑道:“每逢县主来信,姑娘都开怀几分,我们看着也高兴。” 柳烟抬起眼:“是吗。” 冬灵点点头。 姑娘掌家后为了积威,加之年岁见长,极少有此时这般纯然的喜悦神情。 姑娘自己不觉得,她们这些身边人都看得清楚,每次拿了信,但凡有县主的,都放头一个。 柳烟并未放在心上,饮了口茶,视线重新落到信里末尾短促一行上: 不日或可相见。 她若有所思,心下蔓延出许多猜测来。 大半旬后,她的猜测得到证实。 柳相集冒雨从外头赶来观风院,来不及用茶便道:“朝廷召我回去,如无意外要破格去户部……” 他看向柳烟的视线中多了份炽热狂喜:“是池家一系的人举荐的。” 柳烟怔了瞬,脑中想到的是池雪尽信里短短几个字。 在此刻,尽数成了真。 不久,柳相集启程上京,他赴任走得仓促,老太太和二房都得随后再到,唯独将柳烟一同带了去,极为看重的模样。 只是这次,柳烟二婶再念叨,老太太第一个训斥她。柳相集可是和她说了,这次天上掉馅饼全托柳烟丫头的福,否则镇国公府哪里会对他格外厚待。 柳烟在柳家的地位一再上升,她本人却早已不在意,心里念着的是京中故人。 说起来,她与吴家长辈姐妹、雪尽相处不过三年,心中竟比和骨肉至亲还要亲近,越是靠近,越是切切。 路途上大半旬一晃而过,船停在城外码头。 吴府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的柳树下,柳烟跟在柳相集身后,随接应的管事嬷嬷走过去,见到吴家二老爷和六娘七娘九娘。 吴二老爷笑道:“一听烟丫头来,她们仨个个不肯落下,都要来接你!” 三人望着柳烟,最易感怀的六娘眼中已蕴起泪:“终于又见着你了。” 九娘则目露惊艳,从柳烟的芙蓉面看到窈窕身形,惊呼道:“我都不敢认表姐了!” 七娘笑道:“除却我们,还有人也来接你呢。” 柳烟跟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映着漫天霞光的水边,扶风柳下,一辆乌木马车。 丫鬟打开门退到一旁肃立,着粉白裙衫的少女从里头探出身来。 如一支结满柔润花苞的桃树枝从墙内探进春光,柳烟恍然间似见三月花神。 池雪尽下了车,目光流转,寻着柳烟便再不肯动了,笑容如海棠初绽。 “姐姐,一别多年,可还记得我?” - 那年柳烟回了岭南府,她走后,池雪尽总怏怏不乐。 她再不像从前那样热心于宁海侯府的书堂,后来干脆不再去了,在灵籁院中自己看书写字,倒也自得其乐,只是有时觉得那张书案太宽,显得人孤零零的。 尽管如此,池雪尽仍未让人撤换。 有一日收到柳烟搜集到的孤本琴谱,不爱练琴的池雪尽请了位女夫子来教授琴艺,把落灰的古琴捡了起来。 池宿苍关心妹妹,常去问水桂她的近况。 隆冬里池雪尽生了场病,病来得缠绵,好了后也不爱动弹,池宿苍少不得想哄妹妹开心。 水桂只道:“县主平日没甚烦心事,只不喜宴饮,除却和章三娘能说几句话外,不怎么和其他小娘子往来。” 池宿苍道:“我依稀记得她从前并非如此,和吴家那位表姑娘……” 水桂道:“这么多年,也只有柳娘子那一位了,柳娘子回岭南府后,县主与她书信从未断过,极为惦念呢。” 池宿苍思索起来。 去岁他因公差前往岭南府,得知此事的池雪尽提出想同去,他并未同意。 只因家中被池雪尽小时候险些被掳的事吓坏了,她的安危是重中之重。池雪尽也乖巧懂事,极少外出,更遑论出京,那次是唯一一次。 妹妹就这么一位好友,柳相集此人,倒也可用…… 池宿苍心下有了盘算。 待事成,他去跟池雪尽说了。 池雪尽开心起来,张罗着给柳烟送东西送信,气色好上不少。 去岭南府的人回来后,将柳府启程的时间带了回来。 池雪尽每日都要算上一算还要几日才能见着柳烟,算一次少一天,觉得怎么都算不尽的时日就在一日日间走到了底,她与姐姐终于重逢。 那日码头接风,池雪尽到底是个外人,匆匆见了面便回了镇国公府,待柳府在京中安顿好,池雪尽头个下帖子邀柳烟来府中相叙。 她特特等在灵籁院门前,柳烟徐徐而来,朗日清风吹得她青衫如绿水生皱,腰盈盈一握,神清骨秀。 池雪尽明明看到她,却并不迎,只含笑等柳烟走到近前。 柳烟颇为端正地行了个礼,声音清雅:“见过游清县主。” 池雪尽诶呀一声,忙扶她起来:“姐姐莫要臊我。” “怎就是臊你了。” 柳烟语带调侃,“从前在信中我便说过,若是此生得见得贺一贺你。” 从扶起她就不肯撒手、直挽着她的池雪尽轻轻舒了口气: “好在是见到了,姐姐都不晓得我有多想你。你想我吗?” 柳烟无奈道:“何时不念着你呢,感情我送来京中的东西你一样没收着?都被水桂吞了去?” 水桂道:“娘子您精心备下的,县主收多少都不嫌不够。” “水桂你也不帮我。” 池雪尽皱了皱鼻子,与柳烟往书房去,轻声道:“姐姐,你可知我方才为何要在门前等你?” 柳烟不解:“为何?” 池雪尽嘟哝道:“我就知道,四年前你走时都没回头看过我。” 四年前…… 柳烟一点就透,脚下微顿,愧疚怜惜从心底升起,启唇正要说话,池雪尽已喜笑颜开道: “如今在门前接着姐姐,仿佛这四年都没有过似的,又续上了。” 书房就在眼前,池雪尽牵着她一同踏进: “我书房也没怎么变哩。” 柳烟展眉看去。 入目陈设果真是熟悉得紧,最为亲切的莫过于那张她与雪尽总并肩写写画画的案桌。 柳烟走到案桌后,窗棂里透进清光,照得纸上的一树海棠更为明媚鲜妍。 经历方才的事,柳烟便想起她走那日的一件事来。 柳烟望向身畔跟来的池雪尽,伸出手笑吟吟道: “雪尽,手给我。” 池雪尽面露不解,但她最听柳烟的,不假思索地乖乖把手放上去。 柳烟拿起笔舔饱颜料,如锥笔尖点到池雪尽温腻白皙的手腕间继而游走。 比颜色更先蔓延开的是痒意,池雪尽下意识缩了缩手,刚动,被柳烟攥住,她抬眉,低声: “乱动就不好看了。” 池雪尽咬了下唇:“我本没想动的。” 她分明是很听话的,只是刚刚一下子太痒,没经思考。 “知道你乖。” 柳烟含笑说了声,垂眸描画起来。 池雪尽等着,目光不知不觉落到柳烟身上。 柳烟眉细,却生得浓黑,眼睫也如此,硬生生在清雅气蕴间闯出股女子英气,少女时期更为明显。 此时她专注为她画海棠,目若点漆,有股天底下唯独此事值得她上心的错觉。 池雪尽心里莫名有些开心。 不多时,柳烟便在她腕间勾勒出玲珑可爱的一簇海棠来。 池雪尽捧着看了又看,柳烟见她欢喜,道:“那日欠你的海棠亦补给了你。” “我就知道姐姐还记得,不用我提的。” “嗯,你在桌上放了幅海棠,我若是再想不起来,改日就该登不了你镇国公府的门了。” “你若是不来,我去柳家找你也是一样。” “还是我来寻你罢。” 柳烟嗓音淡淡,池雪尽侧眸看向她。 她从柳烟那知晓许多她的事,亦知晓她的家人对她的苛待,近些年境况渐佳,可亲人间疏离冷漠至此,池雪尽每每想到都难免为柳烟难过。 柳烟既不想让她去柳府,池雪尽便尽量轻松道:“也是,你府上有长辈,哪有我这儿自在?” 她又想到了,兴致勃勃道:“姐姐以后依旧来我这小住罢,我一个人住总是寂寞。” 柳烟失笑道:“这样可怜?” “可不就是么,不信你问水桂。” 水桂只得亲身作证,她看得出主子眼巴巴盼着柳娘子留下,苦着脸道: “这些年县主再没个说得来话的,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盼到您回京。从前县主没怨过府上无趣,如今要是少了您,想来就无趣了。” 池雪尽满意点头。 柳烟将她心思看得分明,可越是瞧得清,心下反而越是愉悦,几乎要掩饰不住地跳上唇角。 “日后再说罢。” “何必日后?今日便可,打发人回去说一声便是。” 池雪尽回想起从前两人一同就寝的事。 床帐一放下来,水桂她们都退下了,里头只有她们两个人,咬着耳朵说着话。 说的内容无非就是今日夫子凶不凶,九娘又哭鼻子了,哪家的小娘子今日簪的花好看极了,谁和谁上课悄悄打了盹,抑或是明日想吃甚么好吃的…… 那些细碎的轻盈的事情填满她们睡前时间,直到其中一个人脑袋一点一点,渐渐没了成型的话,呼吸都香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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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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