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穿过黄泥小路,在湘妃竹林黑魆魆的入口前,墨水倏地前爪撑地,停将下来,地面留下它划过一米有余的爪痕。 言笑冲出丈余,才发现墨水没有跟上,便在原地停将下来,高声唤道:“墨水!过来!” 然而,墨水却像失了魂一样,非但没有跟上言笑,反而绕着株一拳高的湘妃竹新笋打转,嘴里不住“呜!汪!呜!汪!”的嘶吼,吼声哀婉悲恸。 俄顷,一阵风起。 风自茶花谷方向吹来。 言笑稍定心神,漫山遍野的茶花香浸入鼻腔,夹杂着不详的铁锈味。 没有人比言笑更清楚空气中弥散的铁锈味预示着什么! “呜!汪!呜!汪!” 墨水突然朝着茶花谷的方向放声狂吠,前爪匍匐,后爪蹬地,对着黑暗龇牙咧嘴,似乎湘妃竹林黑暗的另一端,不是它出生长大的茶花谷,而是危险重重的阿鼻地狱。 “不!” 言笑一声哀嚎,旋即脚尖点地,一跃而起,须臾飞出丈余之外,不等林间回音停落,人已穿林而过,站在了茶花谷的入口。 死一般寂静。 风吹云动,遮蔽了赤色圆月。 黑暗就像一块遮天蔽日的巨幕,密密拢住了茶花谷。 空气腥臭无比,熟悉的铁锈味呛入鼻孔。 言笑感觉就像是被人瞄准胃部狠狠打了百余套铁拳,伴随着艰涩的干呕声,言笑人生中第一次感到恐惧与绝望。 曾几何时,言笑就代表着恐惧与绝望。她是地狱的猎犬,是死亡的信使,是无敌的修罗。 时移事易,言笑何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被恐惧与绝望找上门来的一天。 一步。两步。三步。 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每一步都走得如此沉重。 进了茶花谷,每一步走得愈发艰辛。 风吹云散。月色照出漫山遍野的尸身。 忍住喉咙灼烧,与胃部痉挛,言笑踮着脚尖行走在横七竖八的尸身间。 言笑低下头,边走边找,奢望找到个一息尚存的人。 没有。没有人活着。茶花谷统共77口人,言笑在室外找到了76具尸体。多数尸体残缺不全,鲜有几具完整尸身皆是稚童。 77口人,76具尸体。 言笑没找到景融。 难道景融没有死?是不是凶手误以为昏迷的景融已经死了,所以没有杀她?会不会是有人在危急关头藏起了景融?有没有可能—— 言笑抱着最后一丝奢望,一把推开紫茶花小院的门。门撞上墙面,“哐”的一声巨响,整座紫茶花小院仿佛在黑暗中打了一颤。 房间里有股火焰的气味,那是蜡烛刚刚熄灭的气味。 言笑顿觉脊背一凉,未及反应,左侧已有一道劲风横劈而来。瞬息间,寒光杳杳,一柄鱼肠宝剑须臾便击出七七四十九招剑式,此伏彼起,招招连绵,滴水不漏,剑光划破黑暗,将言笑笼罩于银辉。 “四十九式开天剑!”言笑认出了剑客的招式,左右腾挪间,以巧妙身法避开了所有剑招,厉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和景融有什么关系?” “少废话!”听声音是个女剑客,清冽仿若寒冬里的涓涓溪流,“你这个杀人凶手没资格提我母亲的名字。” “你是景融的女儿!”言笑微微一怔,又道,“你是景雪!” “胡说!拿命来!” 剑客霎时变换剑招,侧身以一种出人意料的角度斜刺一剑。 言笑慌忙回身撤步,闪到剑客身侧,一把掐住了剑客的右手手腕,看似轻巧地一拧,不等剑客回过神来,鱼肠宝剑已换到了言笑手上。 言笑提剑抵住剑客的喉咙,肃声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是景融的女儿?说!你叫什么名字?”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剑客咬牙道,“龙渊盟青龙密探景曦是也!”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就是景曦?” “可笑!我自幼在茶花谷长大,凭什么要反过来向你这种来历不明的人证明身份?”剑客昂起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只怪我学艺不精,落到了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想再辱没于我!” “行啊!嘴还挺硬!”言笑提剑一抵,剑尖登时渗出血红,“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比较硬,还是你的剑比较硬!” “杀人凶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汪!汪!汪!” 墨水凄厉的吠叫声反衬得茶花谷愈发死寂。它纯白的身躯仿若黑夜中的一道闪电,在言笑身畔一闪而过。 待言笑定睛看去,墨水已停在剑客脚边,尾巴高高翘起,用头磨蹭剑客的小腿肚子,哼哼唧唧地撒起娇来。 言笑一愣。她深知墨水是只很有灵性的狗,从来不会对陌生人撒娇。而墨水对剑客的亲昵行为恰恰证明剑客曾经确实是茶花谷的一员。 “墨水乖!”剑客柔声道,“别闹!” 听到剑客的声音,墨水在她脚边就势一躺,露出肚皮,嘴里哼唧着撒娇,一副求撸求抱的谄媚状态。 “墨水!”言笑喊道,“收起你不值钱的谄媚!” 墨水没有搭理言笑,挥舞着爪子勾搭剑客的衣角,费尽心思讨剑客欢心。 “你真的是景曦!”言笑移开鱼肠宝剑,“你有没有找到你的母亲?” “她在里屋床上,被箭矢刺穿了心脏。”景曦凄声道,“身上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估计死前正处于昏迷状态。” “没错!”言笑解下腰间竹篓,打开封口,将竹篓里乱窜的赤血蜥蜴统统倒在桌上,“景融三天前旧疾复发,引致昏迷不醒。我就是为了给她找药引,才不得不离开茶花谷,去千仞崖抓赤血蜥蜴。可恶!我就不该离开茶花谷!” “得罪啦!”趁言笑不备,景曦出手点了她九处穴道,定住了言笑,解释道,“虽然你看着不像凶手,但你来历不明,为防万一,我还是得将你带回衙门调查。一旦找到证据证明你的清白,我必不会与你为难。眼下,只能委屈你先随我到衙门走一趟!” 委屈。言笑一开始不理解景曦为什么要用这个词。直到她们走出茶花谷,言笑看到那匹低头啃食路边杂草的黑色良驹,方才恍然大悟,心尖登时一沉。 “得罪啦!” 景曦抱拳一拱,不等言笑分说,双手揪起言笑脖子后面的衣裳,蓄力一提,“噗”一声,言笑整个人便悬空上马,转眼就横在了马屁股上。 言笑大惊,“慢”字出口,“——点跑”二字还没发出音来,只听景曦高喝一声“驾!”良驹高高跃起前蹄,一跃冲出丈余。 景曦似乎早有预料,反手揪住言笑的腰带,良驹跃起,言笑顿觉腰腹力顶千斤,一下就勒去了半条命,当真说不出的难受。 快马。快得要命的马。就快要了言笑的命。 颠簸中,言笑睁眼便觉头晕脑胀,不得已只能闭目,权作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言笑恍惚中觉得良驹的奔跑速度好像降了下来,依稀又听到几句低声交谈,遂睁开眼睛,只见曙光微启,丈外便是南蜀城门。 南蜀城门分三扇,当中一扇唤作正城门,庄严肃穆,三车并行无阻,仅供官员出入;左右各一扇唤作偏门,相形见绌,通过一辆板车都嫌局促,供百姓出入来往。 正城门由城门卒日夜看守,为了便利官员出入,从不闭门。左右城门则警戒森严,卯开亥关,从未懈怠半分。此时,左右城门紧闭,门下聚集数十布衣百姓苦等开门。 景曦手持腰牌,于马背以居高临下之势对城门卒道:“龙渊盟办事!速速开道!” 城门卒也不近前细看,立时散开,让出了正城门。 景曦在马肚子上一踢,良驹撒开四蹄,疾奔起来。言笑只觉整一个天旋地转,恨不能找个人来给自己一拳打晕过去,免受此番眩晕之苦。 值言笑懊恼之际,景曦又一声唿哨,勒紧缰绳,良驹四蹄顿挫,稳稳当当停将下来。 言笑缓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被凑近前来琢磨的景曦结结实实吓了一跳,粗吼了一嗓子,倒吓得景曦一惊,忙往后退了小半步。 言笑眼见报复得逞,正自抿唇偷笑,不料景曦双眼一眯,计上心来。 只见景曦高扬起手,“啪”一声拍在马背上,良驹吃痛,嘶叫着撂起前蹄。 言笑忽觉身下一空,随着砰的一声闷响,人像麻袋一样摔到了地上。 言笑被摔得迷迷糊糊,等她回过神来,又已被景曦投入了县衙牢房。
第三章 东方露出鱼肚白。 南蜀县衙。 点卯台。 台上,两名身着官服的女子长身玉立。 一人绯袍束发,手持一柄鱼肠宝剑,喉前一截暗红犹在,正是昨夜智取言笑的景曦景密探。 另一人俊眼修眉,合中身材,着青袍玉带,腰间斜插一柄折扇银光熠熠,正是新任南蜀县令唐六如。 台下,十六员精干衙吏劲装佩刀,个个腰板笔挺,分列作两队,在唐六如的号令下鱼贯穿出县衙。 景曦和唐六如打马当先,十六员衙役健步随行,一径浩浩汤汤出了城门,直奔茶花谷。 “若白,”唐六如双腿轻夹,肆马追上一身外的景曦,面色忧虑道,“你此行请了几日休沐?” “七日。” “还剩几日?” “三日。” “三日?”唐六如双眉蹙起,“南蜀至安京路远道险,即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紧打紧须耗时两日,如此一来,你在南蜀便只能查案一日。”双眉一紧一松之间,唐六如深吸了一口气,拍胸脯保证道,“不过,若白大可放心将此案交托于我,我必竭尽毕生所学,全力破案追凶,定然要使真相大白于天下,不教景谷主及一众谷民死而蒙冤。” “感谢六如姐为若白周全考虑,不过杀母屠谷之仇不共戴天,若白岂能作壁上观,将查案追凶之事假手于六如姐?” “难不成若白能在一日之内破案?” 景曦摇摇头,道:“若白岂敢妄言一日破案,不过是修书一封,托同僚带回京中,坦言若白之困局,因未能按时回京述职,求请辞去青龙探一职罢了。” 唐六如忍不住轻声感慨道:“自古忠孝两难全。” 景曦和唐六如在茶花谷牌楼前勒马急停,下马与一众衙役步行入谷。 山谷里的血腥味久久不散,夺去了茶花遍野的春日风姿。 南蜀县衙的衙役个个训练有素、精明能干,只待唐六如抬手一挥,不消多言,便各自散开,清点尸体的清点尸体,勘察现场的勘察现场,搜集证据的搜集证据,互不干扰,有条不紊。 眼见衙役们各司其职,活儿干得清楚利落,景曦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些,提步领着唐六如朝景融所在的紫茶花小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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