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气骤变,又开始刮大风,长晓赶紧去屋前草地把被子衣服收回来。 团成一团抱在怀里,要往屋里去,经过屋门边上的那个柴棚,长晓想起早上发现的蘑菇,停下脚步望了望,却发现蘑菇不见了。 脚步挪过去再找找,原来是一片巴掌大的枯叶挡住了它。 长晓无声扬起一抹笑,抱着被子先回屋。 一片潮湿枯败的树叶糊在自己脸上,白钰的第一反应是生气。 这枯叶不仅吵醒了她,还挡住了她的脸。 没有生物会喜欢自己的脸被某样东西糊住,而且是一整张。 想像野兽撕咬一样暴怒起来,将这片枯叶撕碎,白钰做不到,她不再是灵敏迅捷的狐狸,而是一朵羸弱安静任人宰割的蘑菇。 想要付出行动的事做不到,白钰只能在心里撕咬安排了这一切的臭老天。 “我……” 第一个字刚骂出口,面前这张枯叶就被一双手揭下。 明暗交替的感觉,像眨眼,白钰就当自己眨了一回眼,然后就看见枯叶背后的脸,那张玉润冰清,面含浅笑的脸。她眉目柔和,语气调皮地替自己抱怨:“这张叶子真讨厌对吧?” 白钰决定收回刚才及今天早上说过的话。 一切。 第2章 当蘑菇有什么好的。 当蘑菇有什么好的,白钰一个晚上就全盘出来了。 首先,长在这里很好。 土地松软,有屋檐挡着,能减少风吹日晒;植被茂密,有草丛为它锁住水分,保持生长环境的湿润;有腐烂的木材为它提供养分,木材上长出别的品种的蘑菇,可以……那个不提,她现在看那些蘑菇不顺眼。 其次,蘑菇所具备的生理属性,白钰也已经摸清了。 她并非像自己想的那样不能跑不能动。蘑菇的主体——生长在的地底的菌丝,可以广袤无垠的大地上绵延不断地生长,四处开疆扩土。 扩展到哪里,她的思想与意识就蔓延到哪里,并在希望留下视角的地方,支起伞,长出一朵蘑菇。 人们习惯称蘑菇的地上部位为蘑菇。其实对于蘑菇的主体来说,这是无足轻重的一个部分。舍弃了、破坏了、被人采走了,都没事,会有新的来补足。 蘑菇们叫它“子实体”,是用来孕育孢子、繁衍后代的构造,像开花植物的花。 一棵植物可以有成百上千朵花,一棵蘑菇可以有数不尽的子实体。 对于菌丝足够强大,不需要靠孢子来繁衍的白钰来说,“子实体”就是她一次性的眼睛。 她想看时,就在那处长出,不想看时,就叫这朵子实体枯萎,让养分重新流回自己的身体。 这样的能力对于白钰来说太喜欢,也太需要了。 有了它,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钻进这栋土房子,钻到一张靠墙安置缺了一截腿的桌子旁,爬上床,盘绕在稻草做的枕头旁,看这张被月光笼罩的恬淡的睡颜。 被她注视的人嘴唇红润,眼皮轻薄,脸上的皮肤吹弹可破,白皙非常,长相秀气而文静。 白钰一看就入了神。 后半夜,安睡的女孩似是想起了什么烦心事,枕在脑袋下的手蜷着,身体也蜷缩了起来,眉头不时皱一皱,身子总翻,一会儿朝这边一会儿朝那边,睡得很不踏实。 这也让白钰忧愁地皱起眉来,她喜欢看女孩眉头舒展,酣畅踏实的睡容,不想看她为烦心事而烦忧。表现在蘑菇上就是,她变色了,独属于阴天的灰溟,是白钰今晚的配色。 阳光透过窗子探进时,白钰还在想,让女孩愁眉不展的事是什么?可未等她想明白,女孩眼皮跳动,便要醒来。 吓得白钰,整朵蘑菇一下子就白了,然后“咻”的一下,快速躲开。 慌乱之中,只见一条细细长长由无数菌丝组成的白色菌丝体,拖着一个漏气气球般的蘑菇往地底钻。 末了要收尾时,空壳般蘑菇已经被菌丝体重新吸收回体内,与她融为一体,所以很平滑地钻到地底下去了。 进入地底,白钰就不慌,借由昨天晚上的努力,借由漫布在整栋黄土屋下方的菌丝,白钰的思想与视角轻而易举地滑回了老位置,老老实实地扮演起那朵白皙娇俏、惹人怜爱、不能跑不能动的白色菌子。 长晓醒来后,盘腿坐起,头低垂,发了一会儿呆,把残余的睡意赶走。这是她上学时用来对付早八的做法,很管用。 清醒后用手做梳,从中间分开散乱的头发,弄去两边,再在两边抓几下,把乱发抓顺,然后拢起,团握在手中,用圈在手腕上的皮筋将头发扎起,盘成一个丸子头。 往前挪一挪,将睡乱的被子扯进怀里,找到边角,对折。每折一下,就抖一下被子,让被子上的褶皱尽量平展。重复几次,直至被子变成一个四四方方的豆腐块,安放在稻草枕边上,才下床去忙别的事。 穿上鞋,跑去门口看了眼天气,外头阳光普照,一片蔚蓝,是个好天气。 长晓面对初升的太阳,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想到,经由阳光一晒,山间的土路就不会那么泥泞了,摩托车可以上来。她猜想给自己送物资的毛毛姐今天大概率会上山来,就找了张纸,把家里还缺的东西列一列。列完交给毛毛姐,让她下个月进山时给自己带。 白钰一直等着女孩出门洗漱,洗漱完用剩下的山泉水给她浇花,可左等右等没有等到,就钻回土屋,用早上遗留的菌丝看了一眼。 女孩拿着一支笔坐在桌前,腰背挺直,细长好看的手在桌上缓慢移动。笔尖沙沙地在纸上走着,像是在写,又像是在画。 白钰慎重地钻出土层,像被风鼓起的丝线一般,飘荡在空中。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招展又小心谨慎的模样,生怕被女孩发觉。 上辈子,她至少有个好皮囊,有柔软光亮的毛发,长得也讨喜,跑得还快,可摸可抱可揉脑袋,这辈子像什么? 别吓到长晓。 凑近了看,一张方方正正的白纸上,写了两行字,字不长,但白钰不认得。字后面跟着一幅画,小小的,大概是前头的字所对应的形象。 那画白钰认出来了,是一张草席。女孩画得很好,草席卷起来和敞开的模样各画了一个,逼真形象,一目了然。 第二行,白钰字没认出来,图也没认出来。她本就不识字,狐狸的语言和人的语言不一样,伴在王府千金身旁的那段时间,看她读书写字,用的也都是古文繁体,写的也都是诗词歌赋,和长晓现在写的联系不起来。 看那图,像是一个帘子,围在床的四周。等长晓在帘子旁边画了两只扇着翅膀乱飞的蚊子,白钰就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了——蚊帐。 难怪她夜里总翻,还抬手来挥,原来是烦蚊子。白钰现在懂了。 第三行,女孩的手移了三下,写了三个字,然后画了一个窄口,壶身圆胖的东西,似是旧时用来装水的瓦罐。 最后一笔画完,女孩突然转头看了一眼身后,把白钰吓得够呛,还好她闪得快,直接把菌丝垂下,躲在椅子下方,才没被女孩瞧见。 长晓画画时,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在暗戳戳地观察她。可转头去看,又没看到。 可能是被上回从屋顶坠下的大蜘蛛吓到,吓出阴影了,才有如此大的反应。 上回长晓在桌边切萝卜,同样的位置,相似的姿势,切得正起劲,忽然感觉背后一凉,不好的预感袭来,便转头去看。 那是一只长着八条腿,身子有拳头那么大的蜘蛛,浑身漆黑,密布着绒毛,通过丝线垂在半空中,冷冷地觑着她。 长晓丢了刀就跑,那一整天都没靠近过这张桌子,任由切在桌上的萝卜风干、脱水,然后饿了一天的肚子。 后面不管是在屋里,还是在植被茂密的树林中,只要看见蛛网,长晓就会想起这只蜘蛛,然后起一些列的反应,包括但不限于——脊背发凉、浑身起鸡皮疙瘩、腿发软。 来山里两个月,最不适应、最不喜欢的还是这些时不时就会钻出来吓她一跳的蛇虫鼠蚁。 以往在城市,哪能看到这些? 但愿它已经离开自己的屋子了。 回过身来的长晓继续伏案作画。 列给毛毛姐的清单之所以要配上一副插图,是因为毛毛姐不识字,而且记性不好。 拿列在第一位的草席来说,她写了两次,也在口头上郑重地说了两次了,毛毛姐不是忘了就是忽略了。 旧草席上有席虫,被叮了以后会痒得睡不着觉,弄又弄不干净,所以一张簇新整洁的席子对长晓来说很重要。 其次是蚊帐。春夏交际,蚊子多了起来。不用蚊帐,夏天夜里,蚊子的数量达到顶峰时,可能会把她抬去可以容纳更多蚊子的地方饱餐一顿…… 然后是暖水壶、雨衣、雨鞋、蔬菜种子、菜篮子、背篓、菜谱…… 这些物品用图画的形式表现出来后,清晰而准确,任谁都能看得懂。毛毛姐拿着这张单子去几座山之外的圩场上买东西时,也有参照。 重要的是能理解,不会忘。 长晓经历了两个月的缺衣少食才想到这个法子,差点荒废了自己美术生的才能。 她可能要在这个地方住很久很久,要学会适应,要学会靠自己生存,毛毛姐能帮她一时,不能帮她一世,很多事都要她自己学着做。 在山里会很孤独,她要想办法让自己的生活充实起来,才能不去想学校,不去想同学,不去想那个住了很久的家,也不去想家里尽心照顾她的管家及佣人。 画完以后,长晓郑重地将这张纸对折,安放在桌子的中心,用笔压着。然后去门后边的水缸打水,洗脸刷牙。 捧着吃饭用的碗,长晓拿着牙刷,先去屋外墙角看昨天发现的那朵蘑菇。 真好看。 它还在那,但是和昨天不一样了。 小伞状的菇顶朝自己这侧倾斜,而不是像昨天那样,背对着她。 长晓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然后问道:“今天你不怕阳光了?” 白钰本就不怕光,她的主体藏在地底,那里潮湿,阴暗,养分众多。只要菌丝绵延不断,她就不会死。 昨天不想给这个世界好颜色,是因为觉得这个世界荒唐无趣。今天不一样,今天她有像葵花一样可以自动跟着转的人。 “这碗水先给你,别叫太阳晒坏了。” 满满一碗的山泉水,浇在身上,让白钰舒服得想抖动起来。抖毛是狐狸的行为,蘑菇不能。她只能让菌丝尽可能地盘绕在蘑菇之下,让她身上的每一丝每一缕都吸收到女孩浇下的甘霖。 多甘甜。 “也给你们浇些。”紧挨着白钰的烂柴堆里,长着可不止白钰这一朵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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