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绿的灵光自她指尖释出,落入离玉体内。 离玉摇了摇头:“我没事。” 司青岚:“你最好是没事!” 离玉:“慕陶呢?” 司青岚收回了指尖灵力:“……开口就知道问这个。” 离玉笑了笑,没有辩解什么。 “算了,我也不意外。”司青岚说着,转身走向屋中,“进来看看吧。” 离玉连忙跟了上前。 还未进屋,只是路过了一扇窗,她便看见了屋内的慕陶。 那丫头看上去很是精神,至少要比她这副没精打采的模样看着健康许多。 边上有小凳和椅子,几米外便是床榻,可慕陶只是坐在地上,不是打坐,而是以一种近似婴儿的姿态坐着。 地上散落着撕烂的破布条,她的双手仍撕扯着它们,浅褐的双眼里携着几分让人感到陌生的乖戾。 离玉微微张了张嘴,眼底浮现一丝诧异。 司青岚:“许是受了天魔残魂的侵蚀,又或者心里有什么不愿面对的事情,她体内伤势虽是不重,醒来后的状况却不容乐观。” 离玉:“……” 司青岚说,慕陶醒来之后便一直这样了。 没有什么神智可言,人也不认识,话也不会说。 分明魔骨已经受到了压制,并没有魔气向外溢出,她却还是一副失了控的模样,只有最原始的兽性,一心只想杀戮或毁坏。 为了不让她伤到山中的弟子,司青岚在这间屋外布下了一层结界,将她困在了这间屋里。 唯一庆幸的是,此刻的她虽然不受控,心智却似回到了幼时的样子。 孩子嘛,再怎么龇牙咧嘴,打一下就怂了,就算心底有再多想要宣泄的,也只敢躲在屋里撕撕床单被褥。 离玉:“还能好起来吗?” 司青岚:“谁知道呢?” 怪不得呢,她就说嘛,原主都已经不在了,她若离开这世上就没有离玉了,慕陶就不会伤心难过到做一些可怕的事情吗? 她有想过,司青岚或许会种下一朵新的无问花。 不过此刻看来,她还是想复杂了。 哪里还需要什么无问花,如今慕陶这副模样,认不认得她都两说了…… 离玉止不住失落地垂下了眉眼。 脚步落定在门前那一瞬,司青岚解开了软禁着屋中之人的结界。 结界撤去,慕陶听见了外头的动静,第一时间抬眼望向门外。 浅褐的眸子一下亮了起来。 离玉都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见那身着红衣的小丫头起身向她快步跑来,似是本能地扑到了她的怀里。 “师……尊……”慕陶的咬字含含糊糊的,像是刚学会说话一样。 她抬起头来,浅褐的眸子亮盈盈的,懵懂而又欣喜地望着她。 视线在那一瞬模糊起来。 离玉近乎本能地环住了她,双手不自觉将她背后的衣服都揉皱了。 慕陶弯着手臂,接住一滴泪珠,微微歪着脑袋,满眼好奇地打量着这圆乎乎的珠子,似是十分喜欢,抬手就往嘴里塞。 “诶诶,这个不能吃!”司青岚劈手夺了过去。 慕陶一下急了,从离玉怀里挣了出来,指甲一下长了许多,似是想和眼前“横刀夺爱”之人拼上性命似的。 司青岚:“我,我的意思是,现在这样吃,有点噎得慌……你要想吃,我给你磨碎了再吃?” 慕陶眨了眨眼,困惑地看向了离玉。 离玉:“……对。” 短暂沉默后,慕陶向着离玉偎了过去,温软的指腹轻抚着她脸颊的泪痕。 司青岚松了一口气:“看来她还是认得你的,这下好办了,等你伤好一点,就把她带回朝夕池去……我真是伺候不来了。” 她说着,转身坐到了桌边,用脚踢开了满地的碎布条。 离玉沉思片刻,牵着慕陶走到了她的对面,忍不住轻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司青岚:“恭喜你哦,在昏迷不醒的领域上,击败了除去微生玄烛以外的所有人——你足足昏睡了两个月呢!” 离玉一时噎住,坐下身的那一刻,慕陶也一屁股坐到了她的腿上,整个人都伏上了她的胸口。 这一副黏人的模样,倒和从前在北冥时很像。 但小狼崽子长大了,说不出地有些沉。 司青岚似乎有点没眼看,伸手扶住了一边太阳穴,顺便遮挡了些许视线。 离玉顺了一下慕陶的长发,尴尬道:“……那我是挺厉害的。” 司青岚翻了个白眼,脸上全然一副“我都懒得说你”的表情。 虽是如此,可她还是开了口:“你是真不要命啊,竟敢以上灵灯为辅,引天魔魂种入体!你是想着,若能阻止天魔复生,这一副残躯舍了也罢,对吗?” 离玉好奇道:“我为什么还活着?” “我怎么知道!”司青岚皱了皱眉,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你是该死的,就像四千年前的青女一样,随着天地间的怨气一同散去!” 离玉:“……” 司青岚:“可是……” 离玉:“可是?” 司青岚:“那一瞬,我看不清,你的魂魄好像散去了,却又好像没有……” 她说,当天地间所有怨气尽数聚拢之时,天魔在怨气之中复生,黑焰焚灼的残躯似也在怨气裹挟之下迅速地自我修复着。 恍惚间,满天星辰皆幻作了灭魔的阵法,似和四千年前青女布下的一样。 可怨海仿佛吞没了一切,每一寸星光都微弱得渺茫难寻。 数秒沉寂后,被怨气彻底笼罩的北冥亮起了夺目的灵光,天地忽如白昼一般明亮。 那一瞬,她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有什么悄然消逝了。 怨气渐渐散去,天魔魂种再次归于上灵灯中。 天边那一轮明月,则是收容了那一抹冰蓝。 待她能够看清一切之时,只见数不清的星辰静静萦绕着离玉,它们以一种微妙的规律缓缓旋转着,维系着那一副仿佛风一吹便会彻底消散的残躯。 此情此景虽是出乎意料,但她没敢过多思虑,只是连忙释出灵力相助。 “我也不知他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能在诛杀天魔的同时护下你的神魂,但这总归是一件好事……”司青岚说着,眼底似有几分如释重负,“虽然当时你的情况十分糟糕,但是万幸,青女留下的神力帮上了忙。” “那,后来呢?”离玉追问道。 “后来……”司青岚轻声重复着,许久,方才轻叹一声。 北冥一事,惊动了人间仙门。 那一群人姗姗来迟,只望见了一片干净的永夜。 四千年前北冥发生的一切,随着天镜现世,终被世人知晓。 天星黯淡之时,明月依旧高悬。 司青岚感觉得到,微生玄烛已经十分虚弱。 他沉默地望着那一轮月看了很久很久,眼底的疲惫,似比永夜的黑海还深。 回神之时,他用最后一丝气力,压制住了慕陶体内的魔骨,而后化作原形,毫不设防地眠入了海底。 数千里坚冰碎裂,海浪卷起层层银白,久久方才停歇。 仙门中人一时面面相觑,似是不知该要向谁问责。 星阵散去之后,天地唯余一片空空荡荡。 司青岚并没有在残留的灵息中寻到哪怕一丝墨夷初的灵息。 她本以为,微生玄烛为了复生天魔,真的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可在她回到朝瑶后不久,那个孩子自己回来了。 微生玄烛确实曾想以他布阵,可在准备剥出魂魄之时,心底终究生出了几分不忍。 为了避免这小子醒来碍事,微生玄烛将他周身灵脉暂时封禁起来,扔去了靠近北冥的人间某处。 “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一时半会儿也缓不过来。”司青岚淡淡说道,“不过他的未来还很长,什么都会过去的。” 离玉不由得陷入了一阵沉思。 系统赋予的任务结束了,天魔再次得到封印,人间又能安稳数千年。 只不过,当年的真相,和这最终的结果,是微生玄烛想要的吗? 当天镜重现北冥之时,他的心里,到底是释然多一些,还是懊悔多一些? 他已再度长眠,没有人能知道那时的他在想什么,但是毫无疑问,他把自己的生死交给了世人审判。 那一日,浩浩天地间,圆月应似明镜高悬,映照着尘世中最深的黑暗。 他犯下了青女不愿看见的所有错,终于向这世间证明了青女没有错。 可是,四千年都过去了,又有几人真正在意呢? 司青岚说,仙门中人最终还是四散而去,并没有选择对他出手。 说不上怜悯或是谅解,八成只是觉得若是天魔还会复生,这世间仍旧需要能够与之抗衡的力量。 千百年后,他会醒来。 也不知那时的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在睡梦之中,又该如何面对这一片茫茫天地? 面对离玉几不可闻的感叹,司青岚喝了口茶,倒也不怎么感觉为难:“他要想回朝瑶,顷刻花倒也可以不拆。” “但也不能白住的。”她说着,双手托住下巴,嘟囔道,“上灵灯和天镜,都得帮我们守好了。” 离玉一时笑了。 慕陶听不懂这些,只是觉得耳边不够安静,一时不太耐烦地蹭了蹭她的脖子。 发丝摩过颈侧,痒痒的,像只小狗。 她轻轻拍抚着怀中之人,感受着那近似黏糊的依恋。 忽然觉得,做下一个决定,似也不需百日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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