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堂里,存玉听着同僚们对此事的种种猜测,不动声色的从他们之间穿行而过,又三言两语应付了几个来套话的人。 她也不知道此事究竟呢。 可没想到的是,这种情况下,众人办差事的效率却变得更好了。 几天下来,存玉发现工部尚书也不和她扯皮了,户部尚书也不向她叫穷了,就连大理寺都破了两个陈年旧案。 存玉放下大理寺呈上来的卷宗,真心实意地想让陛下再多生几次气。 …… 三天后,存玉的期待实现了。 由于会试在即,考虑到往年会试的主考人都是宋绘宋阁老,为了名正言顺地越过他去成为今年的主考人。 存玉拿出了自己已经整理好的关于刘家依仗宋绘势力而欺压普通商户的证据。 如今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早朝上,正当已经从这几日的低气压中缓和过来的群臣在玉阶之下昏昏欲睡时。 存玉冷冽有力的话语在瞬息之间就打散了他们所有人的睡意。 “禀陛下,臣有本奏,臣要参宋阁老纵容家眷生事,倚势欺人。” “如今证据确凿,苦主现下还在臣府内暂住。” 金銮殿里,早晨的日光穿过打开着的殿门落在群臣身上,寂然无声的大殿好像雷鸣之前的风雨夜。 皇帝的声音从高台上落下,略带青涩和低沉,却让每一个人都无法忽视。 “将证据呈上来。” 皇帝身边一个小太监迅捷地下去从存玉手中接过厚厚的折子,放在手里的玉盘中快步走上去递给皇帝。 皇帝面无表情的拿起折子,从头开始翻看。纸张一页页翻过的声音像重锤似的落在台下的众人心头。 本就安静的大殿被皇帝的气势压得愈发沉默。 宋绘的鬓角被汗水染湿,他在心里飞速思考到底是他那个家眷生事了,又是谁仗势欺人了 折子被合上的声音响起,啪的一声,宋绘的心也颤了颤。 洒满整殿的温暖阳光丝毫没有安抚到宋绘的内心。 皇帝甩出折子,将它扔到宋绘脚边,“宋相捡起来好好看看,里面可有一句假话” 宋绘连忙弯腰跪下,伸出长满皱纹的手拿起折子,翻看起来。 他的手逐渐颤抖了起来,是刘家,是刘家那几个蠢货。 他早就告诉过夫人让她管好刘家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甥,这下果然惹出祸来了。 竟敢带着禁军去砸人家的店,他还以为现在朝上坐着的是太后娘娘吗? 而且砸了就算了,竟然还能让那个女商人全头全尾地脱身,还让她跑去了萧府求救,简直无能至极! 他的手越来越抖,折子很快就翻完了,此事确实是证据确凿,就连刘家砸店时顺了多少首饰都记下了。 宋绘暗暗咬牙,他放下手中的折子,双手撑地连连磕头。 “陛下,臣有罪,是臣没有管教好家中小辈,臣……” 皇帝没有理会他的求饶,厉声喝道:“既然知罪,为何还知法犯法” “你现在也不必求饶,铁证如山,你还想求什么饶” 宋绘手一颤,跪得更矮了几分,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朝堂之上一时只闻皇帝的声音。 “大理寺卿何在” “臣在。”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忙忙出列。 “现将刘家三子下狱,你派人好好审问他。” “臣领旨。” “当日所有随他去砸店的禁军,也不必审了,全部杖责五十,赶出领军卫。” 皇帝冷着声音,看着底下的宋绘: “至于你,对刘家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事发至此已过多日你还全然不知,身居高位却连自己的家眷都管不住。” “简直是德不配位,难堪大任。” 宋绘被骂得不敢动一下。 可皇帝却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念你不是主犯,又只是失察之过,只罚你三年俸禄,在家闭门思过一月,无事不得出。” 宋绘悬起的心放下了几分,看来小皇帝还是忌*惮着他身后的太后。 他俯身磕了个头,向陛下谢恩,余光扫到身旁害他至此的萧存玉,眼里流过狠意。 下朝后,宋绘的腿已跪得发麻,他强撑着站直走到萧存玉旁边,暗沉沉的眼睛直盯着存玉看。 “萧相好算计,一个不知哪里来的乡野商人也能让你玩出花来。” 存玉也站住看他,眼里闪过锋芒:“不及宋相家族兴旺,族中子弟个个都能为宋相分忧。” 二人之间环绕着的硝烟味让周围人都退避三舍。 紧绷的氛围中,存玉突然嗤笑了一声,她忽然低眸看向宋绘微微颤抖的腿,又抬头瞥了他一下。 “宋相要连站都站不稳了,就早点告老回乡吧。” 说完也不理会宋绘一瞬间睁大的眼睛,转头就走。 宋绘在身后被气得胡子翘起来。 “竖子,竖子,竟无礼至此!”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呢,存玉抬头看了看太阳,心情极好的走出了宫门。 到政事堂之后,张侍中迎上来向她禀告:“大人,礼部刚刚送来了会试和殿试的文书。” 存玉的脚步顿了顿,礼部尚书倒是嗅觉灵敏,这是看出来她志在此次会试的主考官了吗? 一瞬间,她的心里划过几个念头,不过面上仍淡笑着向张侍中回:“知道了。” 存玉走到自己的厅房里坐下,翻看礼部送来的东西。 往年宋绘主考的时候这些东西都是送到他手上的,这还是存玉第一次看到如此详细的文书。 她摊开文书,慢慢看起。 去年各地的乡试加起来共考出了三千七百九十三人位举人。 这些举人中会有约三千人来长安参加会试。 其中只会有三百人能成功通过会试及之后的殿试成为进士。 和存玉即将取代宋绘成为会试主考人一样,今年的殿试也将由皇帝主考而非太后。 往年太后主考下,考出来的进士都叫做太后门生,这十几年间一直如此。 天下人也习惯了此事,就连九年前考上探花的存玉也是太后门生而非天子门生。 不过此次之后将是全然不同的景象。
第14章 几天之后的早朝上,皇帝宣旨任命存玉为此次会试的主考人。 由于一向和存玉针锋相对的宋绘宋阁老被禁足了,一直对宋绘言听计从的周阁老也装死不说话,因此偌大的朝堂上无一人发出异议。 早朝安详又平静的结束了。 下朝的路上,朱琮礼走向存玉,笑呵呵地向她道喜: “恭喜大人了,也不枉咱们找了那么久的证据,王大人甚至现在还在江宁没回来。” 存玉浅浅笑着:“也是多亏了诸位大人助力。” 朱琮礼又轻叹了口气,然后压低了声音说: “只是不知秦将军何时能归来,陇右那边,才是紧要之处呢。” 存玉也想知道,秦少栖一去快半个月,一封信也没传回来,也不知事情进展如何了。 “只盼望一切顺利才好。” 重阳过后,秋意渐浓,天气渐渐冷起来了,存玉也在今早添上了秋衣,走在回府路上,随处可见被风卷落到地上的树叶。 竹林苑里,那一大片湘妃竹也染上了黄,管家正在后院里看着两个小丫鬟嬉笑着收拾落下的几片芭蕉叶。 存玉当值完回来已经傍晚了,天际泛红了一片,她有事要找管家,却没在前院看到他,一路踱步到后院才找到。 晚间的风有些凉,存玉在半开的门扉后一面躲风一面和他说话。 “管家,我明天要发俸禄了,你记得派个人去府衙取,可千万别忘了。” 入秋后就要给府里的每个人准备秋衣,还有将各处的夏纱帐换成秋天用的,总之,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存玉默默地想,也不知不久前得的那些银子够用多久。 管家将视线从芭蕉叶上收回,应了声好。 存玉突然想起来去年中秋宫宴后,陛下赏赐了她一把前朝著名的古琴,好像还在库房里放着。 那天知云在六榕寺抚琴的时候,哪哪都好,只有那把素琴音色略差了些,库房里这把好琴配她正好。 她心里惦念着这个事情,就想马上去把琴找出来。 想起库房的钥匙一向在前院她卧房里放着,她转身就回去了。 那把七弦琴叫甘棠,取名自诗经召南,是前朝大师所制的世间少有的名琴。 存玉一面走,一面想,从房间里找到钥匙正要往库房走时,却看到知云从竹林苑的门口正往里走。 她摸摸手心里的钥匙,脸上露出一抹笑来,说曹操曹操到,怎么就这样巧呢。 知云从前几天刘家的小公子被判流放后,就开始用手头的钱在长安置办自己的产业。 今天一大早出去和小言跑了十几个铺子,和那些掌柜磨了一天的嘴皮子。 她倦怠的往回走,刚刚穿过竹林,一抬眼,就看到存玉不远处的屋檐下,手里还有一串什么东西在风中晃。 知云的眼眸变得弯弯的,正要说些什么,就在落日的余晖下撞进了存玉含笑的眼里。 存玉的衣袖轻轻摆动,她从门口走过来。 “几日前见姑娘抚琴,我想起来库房里有一蒙尘已久的好琴,我整日忙碌,是没什么时间弹的。” “况且自古朱弦应赠佳人,我将此琴送给姑娘吧,也算不枉费了它。” 知云身后的竹林随着风声发出一阵阵吟唱,好似湘妃在湘水旁奏起轻歌。 知云在风里向前走了几步。 “大人厚爱,我岂敢不从。” 库房就在后院一侧的耳房里,天还未暗全,存玉用钥匙打开门,点亮墙上挂着的油灯,在里面寻找起来。 知云跟在她身后打量四周,空旷的一间屋子最明显的是两个厚实的大架子。 一个上面放着些合上的箱子,瞅着像杂物一类的东西;另一个上都是些装起来放好的古玩书画。 知云上前拿起一个摆在最高层的凤鸣琉璃盏,放在手心里看。 翻到底部,果然看到了内造的记号,她又拿起了旁边的玉壶春瓶,果然也有内造的标志。 存玉翻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描金花卉长盒里找出了那把甘棠琴。 她双手捧出来放到中间的方桌上,拂去灰尘,取出古琴放好。 知云挨近到存玉身侧,二人低下头看琴。 只见这具七弦古琴通体乌黑,木色柔和,琴面上刻有一精美雕花,一侧银丝细针挑画出“甘棠”两个字。 知云伸出手随意拨弄两下,琴音铮铮,婉转古朴,珠沉玉碎般动听。 她心下赞叹,真是难得一见的好琴。 存玉看到知云喜欢,嘴角也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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