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班的同学们纷纷交换了看好戏的眼神,像是惊讶一向软糯温吞的铎俏怎么会突然这么强硬起来,是不是生病的时候把脑子给烧坏了。 毕竟,一中的数学试卷出题风格多变,不仅难且刁钻,就算是靠着奥林匹克竞赛保送清北的竞赛班的数学大神们,也不敢说自己就能稳坐单科第一的宝座,更何况是单科倒数的铎俏呢? 狠话虽然放起来爽,可傻子才觉得铎俏能赌赢呢。 尤其是,乖乖女好学生铎俏居然翘掉了晚自习,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点到的吴班长望着铎俏空荡荡的座位,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本来以为铎俏是要奋起一把,要在短板数学上有所突破,结果是干脆完全放任自流,自暴自弃了吗? 处在新闻焦点的铎鞘,此时却出现在了一片漆黑的实验楼门口。这边不是教学主楼,平时只有上物理、化学、生物实验课或者计算机课的时候才会来这里,晚上更是黑灯瞎火的一片,只有一两间办公室里还有零星的灯火,估计是老师尚在备课。 大概是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计算机课那些老旧的电脑课后都锁在教室里了,这里也没有保安,给铎鞘的行动增加了不少方便。门口是那种栅栏锁,铎鞘从中间挤了过去,又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梯。 老师的办公室可都是靠近楼梯的位置,她可不想解释为什么自己逃了晚自习,出现在了这里。 “郑老师,您还在为学生准备生物实验材料呐?”一个温和的女声。铎鞘认出这是他们的物理老师冯曼。她十四出头,圆脸上架着一副细银框眼睛,说话慢条斯理的,很有耐心。 “嘿嘿,死记硬背总是差了点,亲眼见到,又不一样了嘛。”回话的生物老师郑奇。郑老师刚毕业没多久,年轻帅气,性格开朗,很能和学生打成一片。 冯曼低声说,“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这栋楼,前不久有个女生跳楼自杀了?” 铎鞘停下了上楼的脚步,像是一只猫一样,躬着身子潜行过去,悄无声息的。 “听说了,是高一三班的一个女生,好像是叫薄韧是吧。”郑期像是不以为然的样子,“没事,她掉到下面的灌木丛里了。幸好缓冲了一下,虽然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好歹命是保住了。” “你说现在的小孩子,怎么动不动就要自杀啊。”冯曼听起来很是后怕,“幸亏是没事了,她父母辛苦把她养这么大,她要是没了,父母得多伤心呐。” “嗐,听说是为情所困,学着那些影视小说里殉情呢。他们班还有个学生自杀呢。”郑老师轻轻叹了口气,“年轻的时候遇到的人,总觉得能过一辈子,值得要死要活的,过几年再看,笑话一样。” 冯曼似乎觉得这个话题说到这个地步,再说下去就牵涉到学生隐私了,于是转过了话题。 铎鞘在黑暗中抿了抿唇,像是来时一般无声地离开了。虽然铎俏薄韧自杀的事情只有双方的父母,警方以及当晚的目击者知道,连班主任都不一定知道。但是薄韧在学校里坠楼,可能还是会有些消息走漏吧。 铎鞘走过楼梯的拐角,到了六楼。这栋实验楼年代久远,只有下面三层平时还有人去,四五六层都是尘封已久的教室,落漆的木门上挂着锈迹斑斑的锁。 楼道里堆满了杂物,铎鞘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障碍物,尽量不发出声响。昏黄的吊灯垂在老化的线路上,灯光摇曳了两下,终于是熄灭了,整个楼道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铎鞘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她摁亮了手电筒笔,迅速在墙面上一照后又熄灭。借着刚刚那一瞬间的光亮,铎鞘看清楚了墙面上有几道平行的深坑,那是通往天台的铁架子被拆除后留下来的印迹。旁边还份盖着红章的告示,上面大概是写着“因天台设备老旧,从即日起封闭维修,勿入”之类的话。 黑暗包裹着铎鞘,激活了她对于危险与生俱来的警觉,同样使得她的思路敏锐如同一把刚出鞘的利刃。她抬腕一看,手表在晚上发着淡淡莹绿色的光芒,才刚刚过了九点。 那天晚上十一点多,应该会在寝室的薄韧,会特意赶到要被废弃的实验楼,跳楼自杀吗? 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地点? 铎鞘叼着手电筒,决定沿着墙面爬到顶楼天台上去看一看。她右脚蹬上高度平腰的第一条痕迹,双手攀上墙面,那么轻松顺溜地向上一跃,身形矫健轻盈得如同一只猫—— 然后像是一块剥脱的墙皮一样直直地砸了下来。 她继续尝试,右脚一滑,接着像是一块糊不住墙面的口香糖一样啪嗒一下子掉了下来。 她坚持不懈…… 这是体能优异,常年马拉松组第一名,实战经验丰富,心理素质极高的犯罪心理科科员铎鞘的第九次失败。对手很强,是一面仅有两米五高的墙壁,上面的凹槽刻痕都太浅,只能勉强落脚。而己方很惨烈,右手的指尖里卡了灰,还拉了一道口子,磨破了。 铎鞘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微妙的尴尬和窘迫袭上心头。虽然她一直认为自己是智力型的选手,可是就这体力,万一查案的时候有什么意外她跑都跑不动啊! 她摸了摸自己的纤瘦的小胳膊,细长的小腿和瘦削的肩膀,不禁感叹:白幼瘦的审美害人不浅呐! 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正准备进行第十次尝试,忽然间,似乎有一阵冷风袭来,旁边的黑暗中似乎有另一人存在! 铎鞘脑子还不曾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连滚带爬地往旁边一避,朝着楼梯的出口往下冲。 那人却比她更快,一手死死地圈住她的腰,一手蒙住她的眼睛。铎鞘抬脚后踹,像是蹬中了对方的小腿骨,却仿佛是踹到了一根钢筋上,反倒是疼得她自己龇牙咧嘴的。 对方却趁着她重心不稳顺势将她往旁边的杂物间里一带,木质门重重地阖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 里面一片漆黑,铎鞘脚下一绊,向后跌坐在地。 索性地面上放着厚厚的一叠纸壳,做了个缓冲,铎鞘倒也没有摔得太疼。 只是对方用膝盖死死地顶住了她的两条腿,又一只手压住了她的手腕。 铎鞘挣扎了两下,无奈这个身体实在是太弱,完全没有办法挣脱桎梏。 在狭小的杂物间里,浓墨似的黑暗中听得到两人粗重的呼吸声,甚至剧烈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到底是谁?”熟悉的声音在铎鞘耳边炸开,有着金属质感的冷冽。 在刚刚的打斗之间,薄刃散落下来的发丝扫过铎鞘的耳垂,带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看样子她怀疑我的身份了。 铎鞘的心跳微微加快了几分,如果不是这边漆黑一片,她应该会发现自己面颊上的红润一直蔓延到耳后根和脖子根去了。 而这样危险、刺激而又暧昧的情况下,这具身体好像有了点微妙的反应。滚烫的血流过心尖,胸膛温热一片。炽烈的呼吸彼此交缠,仿佛要降下潮湿的雨露。 丢人!太丢人了!+ 要不是这个身体太弱,怎么会被薄刃压得死死的! “姐姐,我当然是……”铎鞘羞愤交加,咬着牙说,“铎俏了呀。” 黑暗中一片静默。 看不到薄刃面上的表情让铎鞘有了点一脚踩空的惶恐感: 她这是信了,还是没有? 这寂静让铎鞘心中的不安更甚,她先发制人,“薄韧,你也在这里呀,真是好巧。” “能不能想把我放开啊,手好疼。” 黑暗中少女的声音听上去泛着几分潮意,软软糯糯的,像是淌着蜜汁的果子在哀求着不被吃掉。 薄韧莫名觉得很渴,卡在锁骨上方的粒扣子似乎太硬了,强烈的存在感让她极为不爽。 她松开了对于铎俏的桎梏。 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个身体还有点轻微的近视,铎鞘只能看见一个高挑的深黑色人形轮廓,却能感觉得到对方锐利的视线一直在自己的身上打量着。 在屏蔽了视觉干扰的情况下,那种锋利更使得铎鞘确定,那个高中生皮子下的人一定是薄刃。 这危险又暧昧的气氛维持下去,大概不会很妙。 于是铎鞘强笑道:“来都来了,不如一起上天台看看?” 那个深黑色的轮廓没动,铎鞘还待再提,对方忽然打开杂物间的大门,攀住墙壁,双腿一蹬,就那么翻了上去,灵活迅捷得宛如一只壁虎。 啊这…… 铎鞘沉默了片刻,再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是一缕莹绿色的光线从天台的入口处招了下来,薄韧挂下来半个身体,伸出胳膊,无甚感情道:“我拉你上来。” 铎鞘心里那点沮丧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抿唇一笑,往上跳了跳,勾住了那双手。 “你笑什么?”薄韧双手抱胸。 “我觉得你好像从黑漆漆的井里爬出来的女鬼哎。”铎鞘笑了起来。 “你再笑我放手了。”薄韧磨了磨她的后牙槽。 铎鞘慢腾腾地爬上了天台,薄韧一脸嫌弃地站在她旁边,双手抱胸看着她。晚风掠过了她们的耳畔,带着盛夏的灼感。她们的脚下是万家灯火,头顶是点点繁星。 铎鞘慢慢地接近了天台的边缘,这里没有栏杆,只有一截五厘米高的砖头围栏。因年代久远,好多地方都松松垮垮的。铎鞘小心地踢了踢,就有一块砖头龟裂开来,而后落了下去。 “啧,危房啊。”铎鞘往下看了看,又迅速地缩回了脑袋,感叹道。 “这里已经死过一个人了,怎么,你想下去陪葬啊?”薄韧的声音低沉沙哑,似乎压抑着很多情绪的暗潮。她拉住铎鞘的校服,将铎鞘往后拉退几步,离天台的边缘远远的。铎鞘被她拉得重心不稳,正好腿也站麻了,索性席地而坐。 薄韧皱了皱眉,解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招呼铎鞘一起坐了下来。只是铎鞘本能地毫无形象地叉开腿坐着,却在薄刃探究的目光中,赶紧改为两腿合在一起,像个乖巧的好学生一样坐着。 她讶异地看了薄韧一眼,便愣住了。 就算只是个观察力一般的普通人,同样能发现,此时此刻与她相处的薄刃,与白天披在高中生皮子下的薄刃全然不同。 贴身的黑衣勾勒出她接近凹凸有致的身材,脚下蹬着一双高筒皮靴,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更让铎鞘觉得危险的是她的眼神,亮得如同一把刚刚开刃的匕首,冰凉至极,却有种将一切焚烧殆尽的炽烈扑面而来,仿佛是陈旧的冰原下一场沉睡千年的火山喷发,滚烫的熔岩喷涌而出。 铎鞘熟悉薄刃甚至熟悉得超过她自己,但这一刹那,对方陌生得像是一柄刚刚见了血的刃,危险凌厉之上,像是下一秒便要折断了一般,几分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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