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脸色不好,眉宇间笼罩一团哀伤之意,像是近期死了什么极为亲近的人。 铎鞘心中一酸,不知名的情绪刹那间席卷心头。 薄韧还是那个薄韧,甚至连外貌都没怎么改变过,像是在光阴之河的上游见到了年少肆意时的薄刃,见到了没有背负厚重真相、没有直视过人心幽暗深渊的薄刃。见到了冰花般澄澈明净,又如火焰般明艳动人的薄刃。 上天真的将那个会和自己一起苦苦查着案子,一起泡方便面一起睡在躺椅上的人,送到了她面前啊! 案子诡谲,人心难测,风云变换,天道变易,命数难寻,生死相隔。 但,她与她。 终将重逢。 一颗泪毫无征兆地顺着铎鞘的眼尾滑落,直直砸在她的手背之上。 两人都不曾理会在旁边的盛凌,在铎鞘与薄刃的对视中,世上的一切都远去了,只剩下彼此之间的感情,在脉脉流动。 盛凌的面色如同打翻了的颜料盘似的,猪肝一样的紫红又是青青草原一般的铁青,最后是惨淡无光的白,来来回回变个不停,好玩极了。她涨红了脸,想把自己的手腕抽走,结果分毫未动。 她又抽了抽,薄韧挑了挑眉,蓦地松开了手,盛凌径直摔倒在了地上。 大概是挺疼的——不然那些红得青的脸色怎么都不见了,傲气的眼神也没了,只有眼睛里一点泪花啊。 “小薄,你为了她推我?”大小姐盛凌不可置信,眼睛里的雾气更甚了,声音里带着点哭腔,一改方才大小姐的姿态,显得柔弱无助,楚楚可怜,“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呀,你从来都不喜欢别人接近你的,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像中了邪一样呀,肯定是她骗你的,对不对?” 铎鞘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毫不掩饰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情,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么一场表演。 小姑娘这段位不错啊,有鼻子有眼睛的,虽然那嘴角上抬,眼睑收缩以及时不时瞥一瞥这边的眼神暴露了她的真实目的,但是这小绿茶的演技哄哄高中生那是完全够了啊! 不过嘛,老薄这种验尸验人验鬼的老棍子,可不是什么年少无知好欺骗的高中生啊! “不对。”薄韧一本正经得可恶,“是因为你自己强行将右手抽走,身体重心不稳。” 薄韧指着地面上盛凌滑倒的痕迹说:“这是瓷砖地面,加上现在是雨季,湿滑的地面对鞋底的摩擦力更小。你用力抽回你的右腕,重心后移,本就容易滑倒,你又没想到我突然松开了手,在反作用力的作用下,你自然会向后摔倒。” “如果是我推的你,地面上的痕迹会更长一些。”说完薄韧皱着眉头走进了盛凌,在她的腰腿处按压了几处地方,“虽然有没有损伤神经血管要拍片才能知道,不过按我的经验,最多就是腿部软组织钝挫伤。” 旁边的铎鞘忍笑忍得面部肌肉都抽搐了,就差没捧着肚子满地打滚了。憋笑之余,她没注意到薄刃意味深长地瞥了她好几眼。 说罢,薄韧也不管坐在皱巴巴裙子上,像是一朵饱经风雨摧残的鲜花样的盛凌,扬起下巴,朝着在一旁看好戏的铎鞘道:“喂,跟我走啊。” 铎鞘脑子空白了一瞬间,本来是在幸灾乐祸地吃着瓜,没想到快乐吃着瓜瓜的碴,转眼间就迎来了闰土的钢叉。 怎么办? 虽然铎鞘百分之一百二十肯定这个小薄韧也是个换了芯子的,里面还是就算化成了灰自己都不会认错的老搭档。 啊但是,但是! 自己上辈子诓人家签了“结婚协议书”,结果自己一穷二白,啥遗产都没留下来,还麻烦对方给自己收尸。 ……留了个巨大的烂摊子给薄刃。 铎鞘是个没脸没皮的家伙,如果只是坑了薄刃这么点愧疚,还不至于让她不敢上前去认薄刃。 而实在是薄刃这家伙特别小心眼,睚眦必报,记性又特别好。 而自己现在是个一穷二白的高中生,而且这小身板,就算卖`身也卖不了几个钱,拿什么还薄刃这么个天大的人情呢! 在这一瞬间,怂怂的铎鞘就决定捂好自己的小马甲,坚决不认账! “嗯。”铎鞘的眼珠子转了几转,低低地应了声。 或许是她的声音太过委屈,薄刃停了下来,扶住她的肩膀,语气间有些不耐烦:“喂,你怎么了啊,是不是吓坏了?” 铎鞘心里的那点感伤一下子就被薄韧给冲淡了,狡猾的理智重新占领了高低。 看样子薄刃是没有认出来自己了。铎鞘微微松了口气,心中五味陈杂,既庆幸又失落。 “你这家伙,怎么这么老实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铎鞘跟在薄刃的后面,像是个委屈的小媳妇。薄刃绷着脸说,“别人要打你,你就乖乖地站在那里让她打啊。你怎么不先踹她一脚呢,就算打不赢,也输人不输阵嘛。” “可是她是你的好朋友嘛。”铎鞘的语调又轻又软,里面的委屈像是要溢出来,“那么义正言辞……” 薄刃翻了个白眼,不屑道,“她要真是我朋友,就该知道要尊重朋友,别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就是正道的光。我的事情还轮不到她管。” 薄刃三言两语将盛凌的事情带过,懒得多费一点儿脑细胞。 她蓦地停下脚步,铎鞘收脚不及,差点撞在她背上。 薄刃皱着眉,凉凉的目光将铎鞘上下打量了一番。 铎鞘心中紧张,下意识掏出了口袋里的面巾纸擦了擦唇角,欲盖弥彰道:“怎么了?” “没什么。”薄刃“哼”了一声,意味深长道,“某些人呐,太自以为是了,以为别人什么都看不出来。那点小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铎鞘想摸摸自己微微发烫的耳朵,却觉得这动作太过刻意,手抬了抬又硬生生忍住了,装作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软软道: “姐姐你说谁啊……我们身边有这样的人吗,我就不知道,姐姐好厉害啊。”铎鞘声音甜甜,尾音甜得上翘,像是一把小勾子似的,“不像我,我只会心疼姐姐……” 薄刃皱了皱眉,捂住了自己的左上腹,这味儿太冲了,她有点胃部不适。 她剜了铎鞘一样,大步离去了。 哼,想戳穿我的小马甲,没那么容易啊。 铎鞘摸了摸自己的小下巴,笑得可狡猾了。 下一节课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姓李,秃头,脑门锃光瓦亮,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身材干瘦,额头上有很深的皱纹,总是愁眉不展,郁郁不得志的样子。他大概是个很聪明的人,年轻的时候据说还是状元,可惜赶上文`革,就一直屈才窝在这里当个高中数学老师。 铎鞘坐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课,思绪飘远。 盛凌的座位是空的,小公主嘛,别说受伤,只要是疑似受伤,就一定会去医务室呆着的。 天知道为什么薄刃也穿越过来了,这家伙按道理来说怎么也该长命百岁啊,怎么会在现在穿越到这里呢? 难不成是百年之后再穿越过来的?看着不像啊,这拧巴爱记仇的性格,实在不像是一个活了一百岁,温柔慈祥的老人家会有的啊。 似乎更像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薄韧? 难道她也死了? 不应该啊! 别看小说里把法医的经历写的那么惊险刺激,但现实生活中那确实是个技术岗位,虽然是比普通的医生要辛苦,但真的不至于死亡如风,常伴吾身。 再说人家薄刃可是个保温杯里泡枸杞,天天锻炼身体的养生人,又洁身自好心静如水,没道理不长命百岁啊! 以及,这桩无头的殉情自杀案的两位主人公都真的去世了,铎鞘想从原身社会关系开始调查的计划难免付之东流。 铎鞘正想得入神,一枚不明物体“刷”地一下弹在她课桌上,她回过神来,发现李老师正怒视着她。 “铎鞘,喊你好几遍了,想什么呢。”李老师阴沉的脸色像是随时要拧出水来。 铎鞘赶忙坐直了身体,匆忙翻开了书。 “这会儿才翻开书,你前面都干嘛去了?”李老师嘲讽道,“我说你们女生本来脑瓜子就不如男生聪明,以前小学初中就是靠着努力才跟上了,现在高中的数学可不是死做题就能学会的。你们还不好好听讲,有什么脸赖在重点班,干脆去普通班呆着算了——” “您这话就不对了。”那个平素总是低着头,温温吞吞的小姑娘推开桌子,站了起来,手里捻着那根粉笔头,转来转去,“您说我刚刚走神了,这我认了,我承认错误。” 李老师脸色稍霁,却听见铎鞘又说:“可您说女生就是学不好理科,那可就不对了。您看看我们班的理科前几名,可都是女生呐。比如——” 铎鞘一时半会儿也举不出,看见薄韧朝这边看了过来,接话道:“薄韧成绩那么好,她也是女孩子啊。” 李老师一时语塞,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学生反驳,便有些恼羞成怒,一张面皮涨得通红:“别以为你们俩——哼,她是成绩好,可是个例不能代表整体,你们班大多数女生呢,尤其,是你自己呢?” 班里不知是谁嗤笑了一声,接着像是气球漏了气一般,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嘲笑声。 是的,铎鞘的成绩在班里属于中游,这还是全凭她的语文英语拉分,单靠数学一科,不光在他们这个重点班属于倒数,在年纪里都是倒数。 铎鞘悠然地站在那里,将众人的神态尽收眼底。等他们笑完了,才缓缓开口:“不知道李老师您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李老师冷哼一声:“不行就是不行,你耍什么花样?” 铎鞘转了转手里的粉笔,施施然站在那里,神态自若,笑道:“九月份的开学考试,如果我数学单科不考年级第一,我就主动退出重点班,自觉去普通班。” 李老师脸上的不屑几乎都要溢出来,冷嘲道:“就你这样还考年级第一,就算Z大的高数第一给你补习都没用。” “这您就别管了。”铎鞘笑了笑,“我要是侥幸赢了,您就得为您今天的话,给全班的女生道个歉。” 全班的目光的一下子聚集在李老师身上,他像是面皮挂不住,撇了撇嘴,“行啊。” “到时候你可别赖在我们班不走。”他瞥了铎鞘一眼。 “一言为定。”铎鞘挑了挑眉,掸了掸自己指尖的粉笔灰,活像是个学识渊博的大学教授。 这时薄刃略带奇怪的目光投了过来,她冲着对方一笑。薄刃大力扭过头了,像是全然没看向这边一样。
第10章 在死一般的寂静之后,班里前额有一缕金发的女生带头起了掌,接着班里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不过在李老师瞪了她们一眼之后,又尴尬地戛然而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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