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她现在背着手看头顶游弋而过鲸鱼的姿态,也跟方才在水族馆背手看鹞鱼游过的许汐言如出一辙。 她想换个姿势,又怕许汐言更发现她的心思。 于是就那样背着手、仰着头,跟许汐言隔着段距离,以这样一种奇怪的姿势跟许汐言聊天。 巨大的鲸鱼在她们周遭游弋,屏幕蔚蓝得像一片真正的深海。 闻染:“你睡着了。” “嗯。”许汐言听上去还靠着柱子,懒洋洋的:“昨晚没睡。” “那早上怎么来那么早?” “就因为昨晚一直没睡啊。有家煎饼果子店一直想打卡来着,想着反正睡不了多久,索性不睡了,出门打包早餐。” “……哦。” 闻染在心里说:所以看到了我的糗态。 许汐言低笑了声,刚睡醒不久,声线微暗的:“你从小就喜欢玩跳房子啊?” 这人还问! 闻染不答话了,继续背着手看鲸鱼畅游。 许汐言又低低的笑了下,也不说话了。 她的确还仰靠着柱子,以一种过分放松而舒服的姿态,半耷着睫毛望着眼前的少女。 她昨晚的确没睡,方才走到这半球面的房间,觉得安静,靠着柱子睡了会儿。 此时眼前的闻染。 少女穿一件淡蓝色的羽绒服,有些厚度,领口都乖乖拉好,簇拥着她一张白皙清秀的脸,背着手看鲸鱼的姿态那样安静。 海洋很喧哗,可她很安静。 甚至屏幕的光让视力很好的许汐言,可以看见她额角一颗很小的、淡粉色的痘痘。 有点可爱。 许汐言的确是个对世界报以无限热情的人,她对很多事物感兴趣。很多年后,有一次她结束了在瑞士的表演,去体验NIOUCD吊桥蹦极。 在瑞士的□□尔山谷,是全欧洲最高的吊桥蹦极,接近两百米落差,从吊桥极速坠落而下,面朝的便是奇异的山石和汹涌的河。 那是许汐言最刺激的体验之一。 可人的记忆是很奇妙的。 她带着怦然的心跳双手抱在胸前从桥上一跃而下的时候,忽然莫名的想到十八岁那年海洋乐园的多媒体馆,像素分辨率不那么高的鲸鱼游过头顶。 有名少女穿一身淡蓝的羽绒服,面容白皙又安宁,额角边冒着一颗可爱的、粉色的痘痘。
第27章 可不可以,不要结束 闻染背着手仰着头, 能感到许汐言在身后看她。 许汐言倒是坦坦荡荡,但她有些不自在。 于是捡起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你还知道跳房子啊?” “闻小姐。” 许汐言这么半开玩笑的叫了句,闻染心里一撞。 莫名其妙的感觉。 这称谓太成熟, 她跌跌撞撞越过了十八岁的分界线,被这声称呼一点,好像有些事就不再是披着青春外衣的暗里悸动,有什么更直接的东西呼之欲出。 事实上很多年以后, 当她们俩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场合重逢, 许汐言也的确这样叫过她一声:“闻小姐。” 但当下, 闻染站在虚拟鲸鱼游动的多媒体馆,定了定神听许汐言继续说:“我小时候是生活在外国, 不是生活在外星。外国也有跳房子啊。” “……哦。” 莫名的一点酸涩。 她的世界,的确局限于老城区旧弄堂里的方寸之地。 外面更广阔的世界, 她没见过,也不了解。 这时她感到,许汐言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了。 她低头, 飞快地朝许汐言方向瞥了眼。 许汐言靠着立柱, 仰头在看头顶的鲸鱼,蓬松缱绻的卷发抵在立柱上,莫名有些像浓墨重彩的山水画。 她仰着俏丽的下巴说:“鲸鱼, 好大啊。” 噗。 闻染外表勉力维持了镇定, 内心嗤笑出声。 这应该就是许汐言离开国内以前, 她们最近距离的一次相处了。 她想象中的离别,应该更伤感一点的。 可是怎么办,被许汐言可爱到了。 这时闻染包里的手机震起来, 方才迈进来发现许汐言在睡觉,她已提前关了静音。 是陶曼思打来的, 闻染接起:“喂,曼思。” “我还在多媒体馆。” “不不,你不用过来,还是我过去找你吧。” “好。” 闻染挂了手机:“我要去找我朋友了。” 许汐言还靠着立柱,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懒散,仰头望着鲸鱼:“嗯。” “你呢?” 华丽又散漫的声线:“我再待会儿,醒醒神。” 闻染便一个人往多媒体馆外匆匆走去。 许汐言这时才收回仰视的眼神,往她背影望一眼。 跑这么快干嘛?她有这么可怕吗? 闻染只是觉得,要是再不走,她真的不知自己会说出什么样的话。 ****** 海洋乐园足够大,踏着暮色埋头一路走,南方冬日湿寒的空气足以给绯色的耳尖降温。 走到企鹅馆门口,望见等在那里的陶曼思,正冲她挥手:“染染,这里。” 闻染小跑过去。 “大家都走散啦。我们之前说的是七点半汇合对吧?” “嗯。” “那我们现在先去吃饭?她们刚才在群里说,晚饭就各自解决了。” “好。” 海洋乐园里餐食不多,除了中午吃过的海洋主题的套餐,剩下便是一些小吃,葱油面、烤肠、三明治。 闻染这个面包党,选择了三明治,陶曼思便和她一起。 两人坐在蓝白条纹相间的遮阳伞下,不知怎么从夏天撑到冬天了也没收,略略的蒙着一层灰。 陶曼思咬着三明治问:“你刚才一直就在多媒体馆啊?” “对。” “没意思吧?那些屏都太旧了。” 闻染:“其实……” 她想说其实最里面半球形的那一间,当第一次亲眼看见等比例体型的鲸鱼在身边游弋时,还是相当震撼。 “其实什么?” 闻染弯唇:“其实真的没什么意思。” “就说要你跟我们一起来企鹅馆啦。说起来,你在多媒体馆碰到许汐言没有?她不是也去了吗。” “……没有。” 闻染现在时不时对好友生出愧疚。 可是对不起,不管是头顶的鲸鱼,还是震撼了我整个青春岁月的“鲸鱼”。 与其说不愿说出口,不如说,根本没有说出口的能力。 要怎么说。 该怎么说。 那种瞠目结舌的震撼,好似一个人站在台风的风眼,不知全世界还有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明白那样的感受。 “许汐言真的好漂亮啊,对吧?漂亮到给人压力的那种。”陶曼思捋着自己的刘海。 “呃,”闻染说:“我没有觉得。” “你怎么可能不觉得呢?!” “我就是,没有怎么留心她。” 假死了,闻染! 两人吃完三明治,看看时间差不多,便往约定集合的水族馆门口走去。 已有三三俩俩的同学聚在那里,冲她们挥手:“这里这里!” 陶曼思走过去:“天黑了,可是好像没有什么跨年活动哎。” 有人玩笑:“这海洋乐园是不是快倒闭了?” “啊不要吧,毕竟也是童年回忆。” “那我们是留下还是?回家?” “等人聚齐了,问问大家意见吧。” “还差谁?” “赵恬、张馨园和许汐言。” 说话间,许汐言从远处往这边走来。 所有人都在默默看她。 她就是这样的人。 那时夜色铺展,不够浓,所以像没调匀的墨色并不均匀,路灯是其间信笔挥洒的点缀,她是自光里走出的人,连蓬松的发丝外都罩一圈光晕。 可闻染假意很投入的跟陶曼思聊着天,根本看也不看许汐言的方向:“我昨天翻了翻《看电影》,里面说《疯狂的麦克斯4》……” 陶曼思忽然轻一搡她胳膊,眼神对她示意了下,不说话。 闻染低声:“干嘛?” “你不是说你根本没好好看过许汐言么,你看啊。” “干嘛啦……” “大家都在看,有什么关系啦。而且隔得这么远,她又不会发现。” 在好友的“怂恿”下,闻染这才向许汐言看过去。 其实在路灯下看许汐言,会有一些些想哭。 她周身都罩着一层光晕,若凝眸去看,会觉得她美得几乎不真切。 很随意的伸手拂一拂头发,从光里来的人,像要随时消失于一片光里去。 谁能抓得住她。 许汐言走过来问:“我有没有迟到?” “没有啦,时间刚好。” 罗欣频问:“你刚才一直在多媒体馆吗?” “对。” “后来大家都走散了吧?你是一个人逛的,还是……?” 许汐言好像看了闻染一眼。 闻染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毕竟她刚刚跟陶曼思说完——她没有碰到许汐言。 而且她有个奇怪的心思。 如果许汐言说跟她在一起,她怕人人心里会暗想:闻染?她赖着许汐言干嘛? 光芒万丈的许汐言,和平平无奇的闻染。 人气颇高的许汐言,和隐形人般的闻染。 跟谁都能打成一片的许汐言,和聊天时不知怎么接话的闻染。 要怎么说,才能使他人明白,那个黄昏她们共享过多媒体馆的一只鲸鱼,那巨大的尾翼一扫,如交响乐齐声奏鸣,使她们心尖最柔软的那一块发出同等频率的震颤。 许汐言走近了,闻染就不好意思再看她,转而盯着她格纹衬衫下摆的褶皱。 耳畔听许汐言说:“没有。” 闻染一愣。 她不知许汐言为什么会说谎。 总不至于和她一样,想把这个以为平平无奇、ῳ*Ɩ 却分外震撼人心的黄昏,也变作心底私藏的记忆。 那么许汐言,大概是怕麻烦吧。 这时赵恬和张馨园也挽着手臂走来,罗欣频道:“晚上好像没什么跨年活动,咱要不要去江滩看烟花啊?” “现在过去太晚了吧,占不到什么好位置了。” “去完江滩再回家太晚了,我妈会说我的。” “那咱就,先散了?” 不要。 闻染在心里默默的说。 但从小,她就是最会藏匿自己感受的那种人。在一个大家庭里,妈妈让着舅舅,她让着表弟。后来上学,有任何集体活动,她也总是随大流的那个。 如果人人都想去某个地方玩,她绝不会说自己不想去。 反之,如果人人都不想去,她再动心,也不会把想去宣之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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