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她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结果呕出一大滩水来。 面具之下的青年温声笑了:“好端端的小姑娘,无事想不开跳河做什么?你的家里人呢,怎么放着你不管?” 她才不是跳河,她的家里人也没有放着她不管。 段漫染想要回他,却说不出话来,她浑身无力,伏在男子的膝头。 他像拎小鸡崽儿似的拎着她,让她趴过去,膝盖抵在段漫染的腹腔处,将她呛进去的水全部挤压出来。 就算是两个兄长,段漫染也从未与男子如此亲密接触过,还是这般狼狈不堪的姿势。 她又羞又臊,想从他的膝盖上下来。 谁知对方悠悠开口:“你若想冷水呛入胸肺当中,终生落下动不动就发热呕血的顽疾,那尽管乱动。” 段漫染停下挣扎。 她一口接一口吐着水,一面觉得绝望,一面又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某种心情。 这种心情很奇妙,她说不出来,只搜肠刮肚地想起前人的一句诗——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按照话本上写的,或是戏台上演的,一位男子救起落水的女子,二人有了肌肤之亲,那女子大多该以身相许。 只是她爹爹是太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她身为太尉的女儿,婚事不可儿戏,理应是位名当户对的青年才俊才行。 可这位青年未着华服,腰间也仅有一枚佩玉,应当不是贵门之子。 不过他谈吐不凡,身形挺拔,想来也不至于家中落魄,且有些家底在的。 若自己好生求一求爹娘,再卖个惨,他们应当也会同意这桩婚事。 在吐水的时间里,段漫染漫无边际地想了许多。 若自己嫁过去,只要他不纳妾,不上花楼,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与他粗茶淡饭过一生,也未尝不可。 青年收回在她背上按压的手。 段漫染已经做好了自报家门的准备,谁知他只是问道:“你可好些了?” 一阵寒风吹过,檐下灯笼摇晃,段漫染冻得打了个哆嗦,她面色惨白,却不肯叫他小瞧了自己:“好……好多了。” 青年抬起手,似是打算解开衣襟前的裘袍系带。 段漫染恰到好处,羞赧地低下头。 “小姐!”不远处传来雪枝焦灼的嗓音,她快步跑过来,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到段漫染身上,“你没事吧?” 青年停下解开裘袍的手:“既然这位姑娘的家中人来了,那我也该走了。” 他并没有问段漫染的名姓,也没有问她的家世,更没有问她是否愿意以身相许,像是一个过路人转身离开。 段漫染愣愣瞧着他的背影,直到对方越走越远,快要消失在巷尾。 她意识陡然回笼:“你等等——” 白衣青年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段漫染牙齿上下打颤,她跑上前,仰头看着对方:“我……我……” 她我了半天,直到对方开口问道:“姑娘想说什么?” 他嗓音温和,犹如三月春风,足以化开寒冰。 段漫染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终于将心头话说出口:“我想问问恩人,你是何处人士,姓甚名谁,不知府宅在何处,若来日有机会,小女子……必当登门道谢。”
第2章 段漫染还是头回主动打听男子的姓氏。 皇城的贵女当中,也有些胆大奔放的,倘若瞧见自己中意的男子,并不讲究什么礼节规矩,便大咧咧叫人去打听。 打听到对方的家门名姓之后,这些贵女便在爹娘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演一出非卿不嫁的戏码。 这样靠自己拚来的婚事,段漫染听说过好几桩。 这些贵女如花似锦,金枝玉叶,与她们结亲乃是求之不得的好事,鲜少会有不成的。 可这样的事,段漫染从没有做过,她脸上强撑着镇定,心口却一下又一下,强劲而有力地跳动着。 咚,咚,咚,咚,就像临安城钟楼之上的晨鼓般,声势浩大,破开迷蒙的薄雾,有什么呼之欲出。 鼓点敲到嗓子眼儿的时候,青年嗓音里带着笑开口:“不过是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 “不行!”段漫染想也不想,像是生怕他消失不见,抓住他的宽袖,“爹娘常教导我,做人要知恩图报。公子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姓,岂不是要我做那等忘恩负义之人?” 青年哑然失笑。 透过面具,段漫染瞧见他眸光温和,眼眸如三月桃花般秀美。想来面具之下这张脸,定是与这样一双眼睛相宜得彰,温润,而不失风骨。 他终于开口,流水般潺潺的嗓音:“在下乃是寿安坊林府,次子林重亭,姑娘可曾听过?” 林重亭,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她在临安城中生活了近十六年,怎么今天才晓得这个人? 段漫染暗自埋怨老天没有让她早些遇着他,又庆幸自己足够有勇气,主动将他拦下来。 她仰起头,巴掌大的小脸上,眼中光芒比天上的烟花还要亮:“今夜我知道了,林重亭,你是一个好人。” 青年笑了笑,他笑声清朗:“时候不早了,姑娘,在下该回家去了,你也早些归家,莫让家里人担心才是。” 段漫染恨不得时间停在这一刻才好,见他转身要走,她下意识抓紧他的衣袖。 “姑娘?”青年疑惑地看着她。 段漫染知道自己此举实在是失礼,她也想不到,自己还能与初次见面,并不相熟的男子再说些什么。 可她舍不得让他走,仿佛他若是走了,今夜发生的一切皆是场美梦,再也回不来。 她自袖中取出一枚玉佩:“多谢公子今夜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这个,送给您。” 上好的和田白玉羊脂般无瑕,上头雕刻兰花,君子如兰似麝,这枚玉佩,赠他是再好不过。 青年轻轻摇了摇头:“此物珍重,在下不能要。” “不珍重的。”段漫染忙道,“这个原是我方才在街上买来,打算送给我爹爹的,你救了我,便是我的再生父母,自然也能收下。” 她双眼水汪汪的,像一只不谙世事的小鹿,认定了什么,便再也回不了头。 恐怕若是不收下她的谢礼,他今夜都走不了。 青年无奈,将那枚兰花玉佩接了过来:“既然如此,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段漫染见他收下玉佩,心里比尝了糖糜乳糕浇还要甜:“嗯!” 她又想起什么:“不知公子的重亭,是哪两个字?” “准拟同醉小山重,便无魂梦去华亭。姑娘可晓得这首诗?” 段漫染点点头:“我姓段,叫段漫染。” 她有意留下自己的名字,想着青年若是朝堂中人,说不定会从爹爹嘴里听到过自己。 然而青年只是颔首:“在下晓得了。” 并没有旁的反应。 段漫染心中遗憾,她不舍得也该舍得,松开了青年的衣袖,目送着他走远。 檐下灯影憧憧,他就像画卷中才会有的神仙,不该出现在这世间。 直到那人消失在视线当中,被远处的黑暗淹没,段漫染唇角仍挂着一抹痴痴的笑。 “阿嚏——”一阵寒风吹过,段漫染很没形象地打了个喷嚏。 “小姐。”雪枝忙跑道,“咱们快回去吧,您当心染了风寒。” 段漫染唇角抿着笑,没将她的话听进去:“雪枝,你买的花灯在吗?” 雪枝犹豫着,将手中的花灯捧出来,还有一支墨斗笔。 那花灯藏在她的袖中,不知为何变得皱巴巴的,段漫染没有多想,将它拿过来展开。 她拿着笔,在花灯正面写下青年的名字——林,重,亭。 一笔一划,落笔处皆是郑重其事,饱含少女的心思。 花灯的背面,再写下她自己的名字。 林重亭,段漫染。 光看名字,就像是天设地造的一对。 点燃灯芯,段漫染双手捧着花灯,小心翼翼地将它托举到水面上。 传说花灯能够预兆女子的姻缘。 若是灯随着水波稳稳而去,那么放灯的姑娘来年便会遇见如意郎君。 倘若沉入旋涡,或是冲撞岸边、暗礁,灯未行远即灭者为凶,是不详的寓意。 段漫染连大气都不敢出,她双手浸入冰冷的河水中,见花灯漂稳,才松开了手。 这会子工夫,拥挤在桥下的那些花灯早已渡桥漂远,段漫染看着自己的河灯,希望它能走远些。 可还不等花灯漂走,巷外传来她二哥焦灼的嗓音:“免免,段免免——” 免免,是她的小字。 段漫染应了声:“二哥?” 段涧跑了过来,他哪里还有方才在乔小娘子跟前猜灯谜时的气定神闲,寒冬腊月里,急得额头上的汗都冒了出来:“好端端的,你怎么就跑不见了,也不同我说一声?”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个,段漫染就一肚子气,与他争辩起来:“二哥还好意思问,是谁见着乔家姐姐,就连自己亲妹妹都忘了?说好的带我玩个够,转头就忘个一干二净……” 段漫染越说越委屈,想起自己差点在水里丢了命,她一阵后怕,抽噎着泣不成声。 段涧这才瞧见她浑身上下都被水浸湿,长发湿漉漉地贴着脸。 他转过头,看向雪枝:“你家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雪枝不敢隐瞒,她忙跪倒下来:“回二公子的话,奴婢去买花灯,小姐独自不小心掉进水里,幸好被人救了起来……” “没用的奴才,要你有何用。”闻言,往日待下人温和的段涧变了脸色,“还不快去叫马车,来接免免回去。” . 段漫染被手忙脚乱地送进马车当中。 待回到太尉府,段涧又是支使下人去叫大夫,又让厨房里煮暖身子的姜汤,闺房内乱作一团,丫鬟们忙进忙出。 段漫染躺在被窝里,她问段涧:“二哥,爹和娘回来了没有?” 段太尉和他夫人感情甚好,每逢佳节,段太尉将朝堂之上的事忙完,总要带着妻子,撇下这些儿女,到京郊的别院小住些时日。 “都这个时候,你还问这做什么?”段涧端着碗,将驱寒的姜汤往她嘴里灌。 段漫染早已换下那一身湿衣裳,穿上舒适的丝绸中衣。 段府这朱墙黛瓦的宅院,困着她的时候,段漫染觉得无趣。但倘若到了危难之际,藏身在其中,段漫染便能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是以此刻安稳下来,她坠落水中的害怕早已过去,又有心思考虑别的事:“今夜我落水的事,二哥莫要告诉爹娘。” 她怕雪枝因此而受罚。 段涧自是晓得她的心思,他哼道:“那你也得快些好起来,否则,我就算是有心帮你瞒,也瞒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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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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