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江蓠垂眸不语,沉默着摇了摇头:“不必了,不必再寻先生……”
“蓠儿,我知晓你心中有气。”
云晚妤兀地打断了她,握住了姑娘的手哀声道:“我这么多年不曾管过你,你怨我也是应该。可是如今你祖父去世,家中情况紧急,你当真不能再走了!”
“就让娘去给你寻个好的先生回来,届时你若想学便学,不想学便做个玩伴守卫都行。”
云江蓠哑然,她静静看着女人的脸庞,猛然失笑了。
“母亲当真一点未变。”
姑娘柔声说着,轻轻拂去了女人握着她的手,起身自行离去了。
“母亲若是觉得有必要,那便寻个先生吧。”
云江蓠目光微冷,声音却仍是温和的。
是看守,是禁锢。
她都明白,且愈发排斥却无力。
退下了所有的侍仆,云江蓠独自端坐在书房中,抬手揉了揉抽痛的眉心。
出去久了,她都快要忘记这种感觉了。
这种被囚在室中,触碰不到日光的感觉。
没由来的,云江蓠突然想起了不久前在江上偶遇的女人。
仙人凌波来,天地无拘束。
姑娘眸中闪过几许恍惚,静坐片刻后竟是提起了手边的笔,铺开纸张,洒墨于上。
寥寥几笔,不过片刻,隐约飘渺的女子身形便出现在宣纸上,在她周边,江河涟漪皆作衬。独行天地间,不骄不躁,淡然自如,一身风骨内敛。
常听天外蓬莱有仙山,今见蓬莱仙人踏江来。
若是如前辈般的人物作先生,倒也未必不可。
云江蓠心中思量着,兀然又嘲自己多想。
如此唐突,不问当事人便画下画像的事情她也是第一次做,如今缓过神来却是有些不自在。
她今日见着那女子,心中便有些好感。
并非容颜所致,仅是那身气质风骨。
容颜会衰变,可风骨永存,心是坦然自由的。
云江蓠莫名有些羡慕那女子。
祁清和在城中闲逛许久,进了茶楼中驻足歇息,却听见身旁有人谈论云家的事。
“据说云家那位单灵根的小姐回来了?”
“确有此事,不仅如此,估计日后也不会走了呢!”
“哦?为何如此说?”
“嗐,她母亲正在给她寻城中的高手作先生,不就是日后都要留下的意思吗?”
“啊,原来如此。”
祁清和垂眸握着茶杯,瞳孔中神色骤然一顿,随即轻抿了口茶水,慢慢饮尽了这一杯,握住了自己收拢放于一旁的油纸伞,身形瞬息消失在了茶楼中。
她如今是大乘中期的修为,以伞剑为武器,去做一个先生绰绰有余了。
祁清和最终见到了云家的小姐,不是云江蓠,而是云晚妤。
果真如传言中一般软弱,只是询问过她的修为,打量了几眼便雇了她这个先生。
祁清和将修为隐藏到了元婴中期。
“前辈这般人物为何会来此处作先生呢?”
临别时,云晚妤突然好奇问道。
祁清和抬眸看了她一眼,平静答道:“游历四方,赚些盘缠。”
很是实诚的话,盘缠这词与她这副不染俗尘的模样着实不相符合。但从她嘴中说出来,却总是叫人下意识地信服。
云晚妤愕然一怔,随即抬起手绢掩唇轻笑。
“前辈好生风趣。”
女人止不住地笑,抬手唤来了侍仆:“快带前辈去见一见蓠儿吧。”
祁清和微颔首,抬手行过一礼,抚了抚袖,随着侍仆去了。
云江蓠不曾想过会这么快就再次见到女人,那时她正在院中树下石桌上看书,听到侍仆的声音后方抬眸瞧了眼,却是愣住了。
正值春暖之际,树上枝叶花朵繁茂,竟是趁她不注意便落了几片下来,正巧落在了她的发髻中。
许是配着姑娘愣怔的脸庞有些喜感,叫冷清寡言的仙人都微勾唇笑了下,静立于不远处,缓缓开了口。
“我姓祁,名清和,日后便是你的先生了。”
“你叫云江蓠,对吗?”
云江蓠骤然反应过来,抬手拂去了那些作乱的花瓣,脸颊边有些发烫。
她一时分不清心中是何情绪,只赶紧起身作了一礼。
“是的,见过先生。”
“不必多礼。”
祁清和慢慢走了过去,将人扶起了。
她仔细端详了姑娘几眼,心中有些明了。
四处已无侍仆,祁清和也就索性说得明白了些。
“郁气凝结,胸中烦闷,如何好生修炼?”
她点出了姑娘的状态。
“……江蓠惭愧。”
云江蓠垂了眼帘。
她慢慢静了心,想要倾听先生的教导。
然而,云江蓠只听见了一道含着浅淡笑意的声音,在耳边轻声问道。
“可要玩儿?”
玩儿?
云江蓠眨了眨眸子,微微一顿,抬眸看向了面前的女子。
祁清和不避不让,直直对上了她的眸子,仍旧含着些未散的笑意,耐心地再次问了句:“可要玩儿、散散心?”
城中近来无事,但夜中景色倒还不错,又是临海的地方,若是在夜中坐着看一看海面明月,也很是不错的。
郁气在心,无法专注修炼。倒不如去散散心,回来后调整心情提高效率。
祁清和看着默然的姑娘,负手等了片刻。
不久后,云家的姑娘眸子亮亮地看向了她,轻轻点头应了。
“听先生的。”
第2章 云中仙
“美吗?”
祁清和看着眼前这海上明月的景色,眸中神色稍稍柔和了些,侧眸去瞥了眼身旁的姑娘。
云江蓠指尖骤然一顿,连忙收回了打量先生的余光,垂眸颔首应是。
“……美。”
“如此风景便是来欣赏的。既然你觉得它美,不妨日后心生郁气时总来瞧一瞧。天高海阔,自会让人心胸也放宽松快些。”
祁清和负手立于舟上,淡淡与姑娘说道。
“是,谨记先生教诲。”
云江蓠浅浅笑了下,目光落在了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偶起涟漪,风吹而动,连周围的气息都十分清新。
夜间独自泛舟海面,这是她从前并未有过的自由和轻快。
“这可不是在助你。”
女人侧过身来瞧她,眸中含着些浅薄的不易察觉的笑意:“这是在助我自己。”
“嗯?先生何出此言?”
云江蓠微怔,直直看向了她。
“头一次做先生,我也不愿我的学生因此而惰了学业,叫你母亲扣我月钱。”
祁清和慢悠悠地说着,指尖轻抬,竟是显出两把鱼竿来,随手扔了一把给云江蓠。
这样的实话倒是叫姑娘不禁掩唇笑了下,抬手接过了女人扔来的鱼竿,学着祁清和的模样拂袖坐了下来。
先生虽是看着高雅端庄,实则是一个不羁洒然的人呐。
云江蓠抿唇而笑,只觉得此刻是她这些时日来最轻松的一夜了。
“先生也会为钱所困吗?”
姑娘认真地将鱼竿垂落摆放好,随后忍不住侧头看向了身旁的女人。
其实她想问的是……先生这般人物也会有烦恼吗?
祁清和听出了她话下之意,但一时间没有抬眸看她,只是漫不经心地理着自己的鱼竿,随后素手轻扬,将线抛远了。
她坐得极直极正,单薄清瘦的背脊和肩像是永远不会弯折的松柏一般,细细瞧去时,都是自成一派的风骨雅致。
云江蓠这时候才看清楚了,清冷雅正的仙人竟是有一双含情精致的桃花眼。只是眉梢边只可远望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总是先一步迷惑了旁人,叫她都未曾第一时间发现。
“这世上谁没有烦恼呢?”
祁清和微敛眉看向水中,对于自己这位攻略目标算是有了大致的了解。
当真是个孩子,聪颖而明事理,却被保护得太过了。那些或真或假、出于各种目的的看守于她而言反倒成了一种痛苦的禁锢和囚笼。如今祖父去世,家中大难、进退两难,又是一桩无端灾祸和重压背负在她头上。
有所郁结也是难免。
这是个……正在长大的姑娘,外柔内韧。
“我也会为了许多的事情而担忧、奔波、困扰。我亦会羡慕旁人拥有的东西而埋怨不甘为何自己没有。”
祁清和随手摇了摇鱼竿,微微偏过了头,对上了姑娘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大了些的眸子。
端庄的姑娘第一次做出这样的表情,竟是有些可爱,让祁清和忍不住勾了勾唇。
“……可是您的修为已经如此高深了……”
仙人乘舟而来的画面一直存在脑海中,让云江蓠都有些不相信这样的人也会有如此……情绪。
“修为并不能决定一切,我从前也只不过是个最为普通的人罢了,人的七情六欲又怎会少呢?”
祁清和微微摇头:“之前有一段时日,我曾很是羡慕旁人……甚至于妒忌。但是后来,渐渐的我又懂了些道理……”
“一些能叫我放过我自己的道理。”
云江蓠看着她,下意识便抿了唇。
“我们羡慕旁人所拥有的东西时,又怎知旁人没有羡慕过我们呢?”
“有人生来自由无拘束却穷困潦倒、根资低下。有人困于宅院中,却有旁人一生都接触不到的荣华。”
祁清和眸中光亮陡然一闪,唇边笑意深了些。她指尖微微用力,鱼竿挥起时正钓上了一条银鱼。那鱼的身子在月色下有些发亮,倒是好看得紧。
祁清和取了一个小木桶,将银鱼装进去了。
“这世上真正能困住我等的,从来都是我等的心。”
“珍惜于当下,努力给未来。守护好已有的宝物,学会知足,才能常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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