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后话了。
桑若不语,算是默认。
回到神庭。
走入司巫宅邸,兰十九已经被梅四放了回来,见到她们很激动:“你们不知道我今天过得什么日子……”
看到两人身后多了一个人,动作又顿住。
融霁简单说了一下,这是新来的神侍,兰十九便明白这是自己人,开开心心拉着吉兰四处介绍。
此时月亮高挂,橙黄的玉盘像是被天狗咬去了一个角儿,不过仍然很亮,衬得旁边的星星都没有那么显眼了。
桑若和融霁在树下,看吉兰被兰十九拽进里屋。
吉兰性格腼腆,又经历大难,总是显得有些沉默,在她们两个面前情绪也很难放开。兰十九却不同,生来就是大大咧咧的样子,无忧无虑,还是个小话唠。
“感觉她们会很合拍。”融霁脸上带笑。
桑若蹲在树下,抬眼看她,却道:“心情不好?”
融霁脸上的笑渐渐淡下来。
夜里有风,裹着点儿凉意,融霁抬起手,接住从树上落下来的一片叶子:“我小的时候,梅四便告诉我,我与其它人不同。”
桑若知道,融霁是在尝试把心里积压的东西说出来。
融霁平时能说话的人不多,其他神侍里有梅四的眼线,不能交付信任,唯一比较可信的兰十九,又天真烂漫,无法同她说这样的事。
但那些事在心底呆久了,会腐烂流脓,成为一道消不去的疤。
于是桑若静静听着。融霁的过去她无缘参与,她能做的唯有倾听。
融霁自嘲道:“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我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甚至染上些嚣张跋扈的恶习,喜欢做恶作剧,捉弄人取乐,身边的神侍无人敢说一字,默默承受,梅四也由着我做,我便以为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没想到你小时候是个小捣蛋鬼。”桑若试着想了下,觉得那样的挚友也很可爱。
融霁浅淡的笑了下,指尖无意识把玩着落叶:“是啊,我以为那是一种表达喜爱的方式。直到有一天,近身服侍我的老神侍病了,梅四派来新的神侍来照顾我的日常起居,你应该也能猜到,那便是我那个早逝的好友。她的编号是九,兰部,我称呼她为兰九。”
“是她告诉我,那样只能给人带来麻烦。”
融霁浅色的瞳孔映着夜空:“你知道吗,是头一次有人和我说那样的话,如果没有她,我以后或许会成为像少城主那样的人。”
桑若打断她:“你不会。”
融霁笑了,这次是真心的:“谢谢你对我的自信。”
桑若别过头。
“后来呢?”
“后来……”
梅四给了小时候的融霁很多的“宠爱”,她可以在神庭肆无忌惮的做任何事情,但她得到的也非常少,因为她能见到的,只有神庭之上的天空。
可那又能有多大呢。
“她以聪慧稳重而被选中来照料我,但后来我想,她其实骨子里是有一些反叛和不驯在的。”
兰九很爱漂亮,喜欢买胭脂,把面具保养得很好,会在面具后面或者是头发上别一两朵素色的兰花,做事也细致认真,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帖。还喜欢喝酒。
神侍这样的存在,其实是要求她们抹去原本的人格和棱角,全心全意侍奉神明的。而兰九,无疑是其中的异类。
所以这样的兰九,也会做一些从前的神侍所没有做过的事情。
她会告诉融霁,什么是换位思考、将心比心,会告诉融霁,她和周围的人在某一方面是平等的。
她还曾经在某个夜晚,偷偷带融霁参加小节日。
那是融霁第一次出去,原来外面是那样的,原来旁人口中司巫的责任,“你所要守护的城民”,是这么具体、这么重的东西。
那年融霁七岁。
但是那次出去也发生了一些意外,她与兰九失散了,最后还惊动了神庭,梅四亲自下令,遣人暗中寻找。
她被找到的时候,被一个好心的城民收留,正等着兰九回来找她,却没想到,等到的是梅四发怒的脸。
梅四是个爱板着脸的老太太,但因为一直没怎么管束过融霁,所以融霁并没有很怕她。
直到这次。
融霁没有受到任何责罚,因为所有责罚都由兰九受了,梅四说,主子不可能犯错,如果错了,那一定是奴才教唆了,你明白了吗?
她哭着点头。
虽最后在她的请求下,没有剥夺兰九司巫近侍的身份,但兰九也伤得几个月都没能离床。
兰九伤好之后,对此并无芥蒂,还像从前一样和她玩,教她一些东西。
但融霁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是她不一样了。
她开始质疑,梅四婆婆说的都是对的吗,明明出去是一件好事,她学到了很多东西,可婆婆却说她犯了大错。明明说她是神庭最尊贵的人,可她都不能免了自己最亲密的伙伴的责罚。
那时的她想不明白。
后来在她十岁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
兰九外出采买,回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经常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问姐姐怎么了,兰九不答,只是静静的摸着她的头。
再过一段时间,兰九在她身边悄无声息的消失了,换成了其它的神侍,她忽然有种心慌的感觉,跑去问梅四婆婆。
梅四冷笑一声:“她呀,在树上悬了白绫,死了!”
她脑袋嗡嗡响,什么是死,好好的人,前几天还给她梳小辫子呢,怎么叫死了?
再去追问,梅四婆婆就说一些“自作自受”、“那么出格,早晚会出事”之类的话,她不想听,跑走了。
神侍闲着时也会传些闲言碎语,于是融霁得以拼凑出一个真相。
那次外出采买,兰九不知道怎么招惹了少城主,失了侍奉神的贞洁之身,后来不知道是忽然想不开,还是有其它别的原因,在神庭外吊死了。
“所幸”被发现的早,没叫外面的人看见,梅四把事情压下,暗地里处理掉。融霁甚至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听说兰九死的时候也带着面具,只是面具边再没有她喜欢的小花,兰部中所有面具都是制式的,每一个神侍都相同。
兰九就好像,作为一个没有姓名、没有模样的人,平平淡淡的死去了。
融霁想,她得记得。
第十一章
融霁手中的落叶碾碎了,墨绿的汁液沾染到了白皙的指尖。
“在梅四婆婆的眼里,连头上戴的兰花都仿佛成了她的罪证。可她有什么罪呢?”融霁喃喃,“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为这个问题困惑。”
“那段时间我什么都做不了,就去神龛那里跪着祈祷,希望神能给我答案。但是或许是我什么都不懂,祈祷的方式错了,神明从没给过我答复。又或许是有其它的原因。”
“神明真的存在吗?我也不清楚。”她就这么说出了对于甘木城来说,十分大逆不道的话。
“后来我大了,终于想明白,如果有一个地方,女人不能随心所欲的戴花,处处谨小慎微,而不去追究施暴者的责任,那一定是这个地方错了。”
她缓缓道,“我要改变这些。”
系统适时给出提示:【支线剧情补完70%。】
桑若看到融霁指尖沾染的墨绿汁液,十分显眼。
她想了下,站起身,手探到袖中却忽然想起,自己的绣帕已经给吉兰了。
于是并指为剑,悄悄削下一块袖子。
她今日穿的神侍参加重大庆典的礼服,宽袍大袖,裹了好几层,割下里面一截白的也不显眼。
“手指,脏了。”
雪白的布料递过去,融霁垂眸接过,冰冷的神色微缓,待看清布料花纹,指尖忽的一顿:“明日我洗干净了再还你。”
桑若把手笼在袖子里:“不用,直接扔了就好。”
“扔了?”
“扔了。”
融霁深深看她一眼:“阿若啊,你听过一个传说没有,凡人偷藏了仙女的羽衣,仙女就回不到天上了。”
桑若不明白融霁怎么说起这个。
融霁从来只叫她全名的,她关注点便有些偏了,心不在焉抬起手:“既然不要便还我,我扔了。”
“我可没说不要。”融霁垂下眼,认认真真拿帕子把指尖的草汁擦干净,然后妥帖收到袖子的暗袋里。
“去散步吗?”融霁问。
“自然。”
桑若跟着她走了一会儿,才忽然明白过来,融霁的意思、
她耳根唰地红了,但已经过了计较的时候,也没有办法拿回来,只能和系统埋怨:“她乱用什么比喻。”
如果融霁不说这个,或者直接点出来也好,割片袖子而已,她本也不觉得有什么,但联系到那个传说,就无端多了些旖旎的意味。
人类的文化里,似乎会把这种贴身的东西,寄予了不得的意义。
系统跟着痛心疾首:【就是,什么羽衣啊仙女啊,都是封建余毒!】
“什么是封建?”桑若问。
系统:【……】
……
两人在□□小路并肩漫步,融霁接着说之前未说完的事,只是语气不像先前那般死水一样平静,带了点感慨。
“也是通过那件事,我明白,我所拥有的‘权力’,不过是梅四婆婆从指头缝里漏下来的,她想收回就能收回,她想给我才能有。后来我从一本杂书上看到过形容这个的字眼——‘傀儡’。”
所以梅四什么都不教她,由着她玩,她什么都不懂才是最好的。可是那个神侍终究像流星一样在她的幼年时期留下片刻残影,就像埋入了一颗种子。
而那颗种子也终于在数年懵懂压抑后,汲取养分与水,挤迫厚重的土层。
“后来我去查过这件事,发现还有后续,甚至比我以为的还要更糟糕。”
“在兰九死后不久,她的俗世家庭被一把火烧了,一家五口无人幸免。我还查到,兰九不是自杀,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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