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吓了一跳,赶忙跪倒在地,叩首道:“是婢子僭越了,请瑛妃娘娘恕罪!”
“无妨,起来吧,你等也是尽忠职守。”
瑛妃与鱼溪一搭一唱,宽容地点了点头,温声说:“就在正殿处侯着便是,也能免得你们被盛大总管责怪了。”
“多谢娘娘!”那宫女感激地起身,一边对瑛妃千恩万谢,一边领着众姐妹快步下去了。
而她们一离开,瑛妃的神情便立即冷淡了下来,瞥了眼身边的鱼溪。后者立即会意,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入瑛妃手中,低声说:“娘娘交代的噬心丸。”
噬心丸,顾名思义,吃下后立即就会让人心脏痛绞,在十息之内暴毙,几乎算是楼莲房研制出的、最为烈性的剧毒——
并且,没有解药。
瑛妃从鱼溪手里接过瓷瓶,放进袖中,冰冷的温度让她不禁指尖一颤,面上的神色也在刹那间迟滞了片刻,却又很快再度恢复如初。
“你也留在殿外,给本宫看住那几个宫人,万万不能让她们进来。”
“是,婢子遵命。”
瑛妃淡淡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去,缓缓走进了龙涎香味更加浓重的寝殿。
殿内并没有其他下人,唯余一片安静,除了窗外隐约传来的雨声外,仅有足履与织毯的摩擦声轻轻响起,在空旷的宫室中显得分外刺耳。
明黄幔帐在房梁处高高悬起,似是朝日光辉,朱红色的漆柱映入眼帘,盘旋其上的金龙纹刻也像是突然活了一样,直直盯着瑛妃的身影,沉默而威严,却并未阻断她直直向着龙榻而去的脚步。
“……”
半晌后,瑛妃在床边站定,静静凝视着仿若正在酣睡的九五之尊,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可开口时的声音却低柔万分,好似深夜时独自一人的私语,生怕惊醒了明熠的沉眠。
“陛下……”
她轻唤了一声后,斜斜坐到榻边,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那样,伸手为明熠仔细掖好被角,喃喃问:“您睡得好么?”
龙榻上的皇帝昏迷未醒,当然不会回答。
不过,虽然没有听众,但瑛妃却并未失去说话的兴致。她将腰背挺得笔直,双手也规规矩矩地放在膝头,连一片衣角都不曾碰到明熠,就仿佛是个最谨遵礼仪的妃嫔般,柔声细语道:
“嫔妾不得不说,您是天承朝开国以来,最为圣明的一任君王。”
窗外的雨声似乎变得更大了。
“自陛下登基为帝后,海晏河清,盛世太平;各州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比之太。祖时期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完全当得起中兴之主的嘉誉……”
“而除却那许多政绩以外,陛下本人也同样是位文韬武略的明君:仁爱子民,励精图治,亲躬万机,贤德不让尧舜——”
瑛妃低声说着,终于抬起一只手,从袖中取出了那个小瓷瓶,紧紧握在掌心。寝殿内的灯烛轻轻摇动了一下,将她的影子投在幔帐上,如同一出独角戏剧,孤单而滑稽。
“还有,您欲让九公主明昙登基为帝的胆魄,也一直很让嫔妾钦佩。”
女主天下,何其异哉?
这世间的条条框框太多,像是给所有人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若出身低微,则遭轻视践踏;若是个女子,就只能乖乖待在闺中学礼绣花,连出几次门都会受人非议,更枉论在朝中高谈阔论、在众臣间指点江山?
但明昙做到了。
“陛下一直都从未看轻过女子,更从未看轻过九公主。您教她何为仁爱、教她怎样用人、教她处理朝政、教她帝王之道……而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后,九公主也的确如您所愿那般,成为了一个比先太子还要优秀数倍的继承人。”
殿外似乎刮起了大风,不断有雨滴敲打在窗柩上的声响传来,噼噼啪啪、嘈嘈切切,同时带来无边的寒意,似乎让整个内殿都变成了冬日的雪原,冰冷荒凉。
“……可是陛下,嫔妾也不甘心呐。”
陡然之间,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紧接着跟来“轰隆隆”的震雷,双管齐下般凝聚起天上的黑云,让雨水一遍遍冲刷着大地,似乎是想要洗干净谁留下来的孽债。
而与此同时,在电光照亮窗棂的那一刻,瑛妃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明熠的手腕。
“嫔妾的家世低贱,门第不显,幼时偶尔在太仆寺玩耍,便总能看到父亲受百官欺凌,甚至被他们要求躬身为凳,被踩着脊背上马,尝尽屈辱……而待到嫔妾被选入储秀阁后,又屡遭同院秀女陷害,多次险象环生……再后来,则是宫中婉宁党猖獗,肆意谋害妃嫔子嗣,而嫔妾即便使尽全身的力气,也没能保住自己的孩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夭折在襁褓当中……”
“陛下,您说。”瑛妃怔怔地问,“难道只因为嫔妾是个豢马人之女,便活该承受这些痛苦的宿命么?”
她的语气听上去很悲伤,但却并没有从眼眶里流出哪怕一滴眼泪。
龙榻上的皇帝毫无所觉,给不出瑛妃任何回答。但后者显然也不在意自己能否得到答案,在枯坐半晌后,终于垂下头,凝视着明熠安然的面容,一字一顿道:
“如果……嫔妾的手中,能够握有像您一样的权柄,是不是就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卑躬屈膝、任人欺压,也就不会再保不住……嫔妾生命之中,最重要的那些人了呢?”
殿内自然不会有人回答。
但瑛妃自己却给了自己回答。
“是的。当然再也不会了。”
窗外暴雨倾盆,殿内寂静无声,浑然不觉有一场攸关天承命脉的危机,正在悄然却迅速地发生着。
炉中的龙涎线香燃了一半,发出轻微的“噼啪”断裂声——而就在此刻,许沉璧松开握着明熠手腕的指尖,缓缓地、张扬地笑了起来。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明明能够倒映出烛火的微光,却照不透更深处的那汪深潭,也照不出那暗藏其中多年的勃勃野心——
“倒不是九公主无力称帝……而是这君王权势的滋味,我也想尝上一尝啊。”
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瓷瓶的木塞被狠狠拔了出来,一股不详的腥甜之气立即弥漫在半空中。可许沉璧却恍若不曾嗅到般,面色平淡地倒出一枚漆黑的药丸,捏在指尖,盯着皇帝的面容深深望了半晌,方才轻叹一声,郑重其事道:
“待到嫔妾百年之后,与陛下在阴曹司相遇时,必当向您还清今日的孽债!”
这句誓言甫一道完,她便带着恭谨的表情,探出手去,将那枚噬心丸靠近到了明熠的唇边——
“——瑛妃娘娘!且慢!”
第121章
“……”
捻着黑色药丸的指尖微微一顿, 瑛妃转过头,望向气喘吁吁站在寝殿门口、浑身被大雨浇了个湿透的六皇子明晔,不由轻轻眯起了眼睛。
“六皇子殿下, ”她缓声问,“您怎么会在这里?”
“儿臣……儿臣今日照例前往懿德宫请安,却并未得见娘娘,反倒被拒于宫门之外——并且, 在儿臣询问之下,那些宫人还言辞闪烁,对您的去向三缄其口, 所以便想到,”明晔迟疑了下, 与面无表情的瑛妃相对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便想到,娘娘或许是在天鸿殿……”
话音未落,满脸焦急的鱼溪也随之奔了进来,立即跪地道:“婢子无能,方才没拦住六殿下,求娘娘恕罪!”
“起来罢。”瑛妃淡淡道。
六皇子是她属意扶上皇位的提线木偶, 自然不会不知道自己的计划;而根据宫人的异样, 猜出她此时会来天鸿殿对皇帝动手, 也能算得上是顺理成章。
为了得以长久掌握权柄, 瑛妃必定不会选择四皇子那样的蠢货坐上皇位,但也同样不希望……那名能够被自己随意操纵拿捏的傀儡,会是一个过于聪明的可塑之才。
“六殿下,这里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是, 儿臣知晓。”
大概是看出了瑛妃阴沉的眼神,明晔陡然间有瞬间的退缩——但下一秒,这种胆怯就被他狠狠压下,咬住牙关,撩起衣摆跪倒在地,恳切道:“但儿臣斗胆,想请瑛妃娘娘莫要冲动行事,且听儿臣一言!”
“……”
瑛妃的目光从明晔渗出冷汗的额头上掠过,没有说话,兀自沉默良久。
殿内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明晔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他发梢上的雨水不停滴落下来,砸在地面,让深红织毯上缓缓洇出一小片水痕后,才终于听到瑛妃淡淡的声音传来:“六殿下但说无妨。”
仿佛是压在肩头的无形大山终于碎裂,全身骤然一轻,明晔深深松了口气,鼓起勇气抬头直视着对方,将声音控制在一个恰到好处的音量:“依儿臣之见,您万万不应当在这个时候……对父皇的性命不利。”
他的话刚说完,就见瑛妃面色微变,周身的气质也比方才更加危险,吓得明晔一个颤抖,赶忙掐紧手心,飞速向她说明自己的理由。
“朝中形势复杂,文武百官皆不好相与,娘娘毕竟在朝中毫无根基,即使与许大人筹谋多年,也难以让那些树大根深的臣子听命于您……在尚未完全剪除他们党羽的情况下,若是父皇忽然驾崩,由儿臣这般手中没有半点实权的皇子继位,反而可能会激起他们的反心,惹来更大的祸患。”
明晔一口气说完这段长长的话,见瑛妃的神情渐渐从冷然转为思索,心下一喜,立刻趁热打铁道:“父皇若仍在世,不光对他们来说是种威慑,并且对我们而言,也同样是一剂定心丸,行事可以更加大胆——”
“至少,”他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说,“此举虽会让儿臣迟些、迟些登基,但却可以尽早监国,积累羽翼,也能让娘娘您……早日执掌大权呐。”
国不可一日无君。
皇帝眼下陷入昏迷,不知何时才能醒来,朝政之事全部由裕王和林相代劳,即便能解燃眉之急,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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