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雀鸟又跳回了这朵粉色前,叽喳地叫了声。
沈砚冰莞尔:“或许。”
花开花谢是人间规律,在枝头受到再多照料,也逃不过枯萎衰败的命运。
御花园的另一侧,皇帝看着想折未折的昭月,朝身旁的大太监叹了口气,“昭月真是像极了她母亲。”
没有人敢应这声。
此后沈砚冰很少再去御花园。
她隐约知道,黎明月是找她才频繁出的天水阁。
她不说,但沈砚冰知道,她对自己可能随时离去的事情耿耿于怀。
黎明月生母的去世也这样突然。
和宫中传闻的小道消息不同,黎明月并非宫外的花魁舞女所生,而是景朝唯一外姓亲王府的嫡女所出。
这是沈砚冰在这大半年的探查中猜测并得到证实的。
出生显赫,这本该是黎明月的底气,但偏偏——那时的亲王府千金,已经是有夫之妇。
皇帝自知理亏,从此与人断了感情,一干二净,简单轻易。
然而黎明月那位名义上的父亲,只知道自己带了绿帽,对其中的隐秘一概不知,眼见要闹大,王爷为了维护亲妹妹和皇帝的颜面,不到一年就体面地让人暴毙安葬。
这些在年幼的黎明月记忆中逐渐模糊,那时候她甚至不姓这瞩目的“黎”,只有“明月”二字作为名字。
她是亲王府人人喜欢的小小姐,也是生母悲剧的见证者。
所有人都在逼迫她成长,王爷对这外甥女寄予厚望,从小就用公主的礼仪规格教导她,让她谨记自己的身份。
及笄入宫,是大人博弈间早已注定的步骤。
他们说,只有去到宫里,去往权力顶峰,才能得到幸福。
那些模糊的概念都毫无意义,她所度过的十六个年头,都这样枯燥而麻木。
所有人都在意她,但没有几人真正关心她。
她逃过王府,在外游荡,一回生二回熟,王爷从阻止到派人悄悄跟着她,民间的一切令她感到新奇,也令人心怀悲悯。
但这样的日子如此短暂,她的身份,她的阶级就是原罪。
明月乖乖回到了亲王府。
之后,身体一直抱恙的母亲,靠在床边,慢慢阖上了眼,再也没醒来。
伤心,但没有眼泪。
没有得到过多少母爱的她,跪在床头,握着那冰冷的手,说不出话来。
她温热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心脏跳得缓慢,人变得冷酷起来。
她不知道什么叫爱,但那一刻,她是舍不得母亲的。
原来有时候,即便不做什么,光是那人的存在,就足够深深刻入她骨髓。
沈砚冰久久无言。
这些散乱的碎片,她拼凑了很久,才勉强还原出一个合乎情理的事实。
她问黎明月,她的推测对不对。
黎明月只加快步伐,没有反驳。
春夏秋冬,轮回又轮回。
沈砚冰已经对这个世界极熟了,对在养心殿听到的许多朝政议题,随口就能直指弊端根源。
每次谈论这些时,昭月公主总听得非常认真,让她想起现代热爱做笔记的黎明月。
现在的昭月公主,已经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了。
宫中哪怕最不喜欢她的皇后,也要客气三分。
沈砚冰眼见她越来越会审时度势,揣测人心,越来越爱拐着弯说话,面上和善,内里却冰冷孤僻。
昭月公主在国子监力压皇子,开始频繁出入养心殿。
沈砚冰听见宫里的嫔妃们在背后调侃:“这公主殿下,下一步该不会就要去上朝了吧?”
她把这当笑话转述给黎明月,不料对方沉默而庄重:“为什么不可以?”
沈砚冰收敛了笑容,问:“你想被后世唾骂吗?”
黎明月抬头看她,轻笑出声,“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沈砚冰怔怔地看她,低头,手掌去碰额头,仿佛遇到了什么绝世大难题。
黎明月的野心逐渐显露,皇帝非但没有戒心,反倒相当欣赏。
亲王府不留痕迹地扶持着昭月公主的声望,引得大皇子忧心忡忡。
宫道内,大皇子拦下黎明月的去路,笑得大方:“女儿家就要有女儿家的样子,现在皇妹这样,哪还有男人敢娶你呢?”
黎明月无意与他纠缠,轻笑:“多谢皇兄关心,但我最近听说,皇嫂的状态可不太好。”
她暗讽了两句,见对方脸色不虞,毫不在意地慢步离开。
沈砚冰一直跟在她身旁,提起她最不爱听的话题:“太后也在帮你物色人家了。”
黎明月已经快十八,放在景朝已经算大龄剩女。
但黎明月只是嗤笑一声——她只有在无人时,只有沈砚冰前,才会如此直白地展露情绪。
“我不会满意的。”昭月公主回,并且把这句话带给了所有试图向她介绍的人。
不满意,没有什么男性能让她心动。
都只是一群连她都比不上的草包而已,她看着太后送来的画像,不忍细看。
新来的嬷嬷强调:“公主殿下,您必须选一位了。”
黎明月撑着脸,漫不经心翻过,抬头看了面前的沈砚冰一眼。
“你有什么想法?”她出声,嬷嬷以为问她,立马照太后的意思介绍了一通。
沈砚冰说:“你不喜欢。”
黎明月笑了,看向那声情并茂的嬷嬷:“我不喜欢。”
那一堆画像又被退了回去。
亲王府隐秘地传来消息,黎明月拆开看完,在蜡烛前点燃。
沈砚冰静静看着。
没几天,太后和皇后共同召见了她,当天下午,养心殿内皇上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夫婿。
沈砚冰似有所感,一整天都没跟着她出门,任她自由应对。
昭月公主不是为情感所羁绊住的人,她有更远大的理想和野心。
她懂妥协,也懂低头。
沈砚冰很快知道,昭月公主和皇后的侄子定亲了。
她笑着恭喜公主殿下,却没得到任何回音。
一连几天,黎明月没有和沈砚冰说一句话,当她不存在一样。
沈砚冰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尴尬,依旧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对方不回就自问自答。
朝中的政事在这年盛夏掀起了一阵不太平的波澜。
酷暑下中暑的百姓愈来愈多,更别提徭役中死去的人数,北方大旱,赈灾频频生岔,不少地方已经出现动乱。
但朝中始终不肯减轻赋税,对赈灾事项含糊其词,黎明月在养心殿的发言多次被官员们打断,被冠上“没有远见”的帽子。
她静默地听着诸位高见,只觉得那几位大臣祸患无穷。
身处宫墙之内的皇帝怎么能相信,人间炼狱的存在。
黎明月在宫外时,接触过太多百姓——皇城根下的人尚且如此,其他地方难以想象。
出来时,她仰头看那明晃晃的太阳,觉得眩晕而闷热。
昭月公主给亲王府写信,试图挽回一些这“盛世”下的余晖。
王爷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她的请求。
“陛下不会想听到这些的,你不准去触霉头。”
没有人说实话,也没有人能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
她想起自己能够接触到的那些奏章,那些呕心沥血之语,全被压在了重重喜报和口水话之下。
黎明月看着靠在窗边的沈砚冰,终于打破了这么久来的沉默,第一次主动开口:“我应该怎样做?”
沈砚冰也无法回答她。
昭月公主失落地低头:“大臣们都知道,但一个个中饱私囊,没有人戳穿。”
沈砚冰看着她,恍惚间,见到了她饮下毒酒的那一幕,心脏猛然紧缩,呼吸一窒。
她看着昭月公主,久久沉默。
昭月公主十八岁的那个夏天,第一次被皇帝说了重话,被遣出了养心殿。
不知多少人在拍手叫好。
黎明月看向沈砚冰,心中默念,妥协、后退。
没过几天,昭月公主再次得到圣上的恩宠,赐下令全宫眼红的饰品黄金作为嫁妆,并新修公主府。
这是一段与她无关的婚姻,她甚至没有见准驸马几面。
昭月公主沉默着答应下来,谢陛下恩典。
天水阁内,黎明月抚摸着那一箱箱的珠宝黄金,无澜的面容渐渐转向哀愁。
窗外的月色洒落,流光落在金灿的首饰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她看向那一身白色睡衣的赤脚女子,轻声细语:“这些能换多少粮食呢……”
能够多少户人生活一整年呢。
她不敢去探究这个答案。
沈砚冰靠近了她,伸手想要拂过她安静流下的眼泪,却依旧毫无办法。
黎明月感受到对方肢体的穿透,笑得勉强。
皇上少见地喜气洋洋,催起公主府的修建来,昭月公主却主动提出利用宫外早先置办的宅子当作婚房。
太后一众人自然喜闻乐见,打趣她连建府都等不及了。
黎明月只笑,“现在不是建府的好时候,等以后再说吧。”
这样的难熬时日,她怎么敢任他们再调动人力财力在这上面。
宫内放置了不少冰块,天水阁作为昭月公主的住处,自然得到了极大的优待,寝宫内,侍女扇风,冰镇空气习习吹来。
黎明月就在这样的环境下,不紧不慢地练着字。
她需要刻意提醒自己,不去想宫外的百姓。
这么一想,她稳当的笔触竟然歪了,留下一团难看的墨渍。
侍女被她遣退下去休息,她独自坐在桌前,问:“另一个世界也是这样的吗?”
沈砚冰答:“不是。”
她描述了一番现代场景,听得黎明月心神向往,末了叹气:“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呢……”
沈砚冰摸了摸她的头,什么也没碰到。
日子一天天逼近大婚日,太后皇后似乎都生怕她反悔,恨不得把黄历一番,就近定下日子。
礼服紧急赶工,嬷嬷问她喜欢什么样式,昭月公主回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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