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若你当时不接受陆红霞的剑,不承我的意,一定要用自己的佩剑,那么你在与左书笈比武时,一旦用剑伤他,便会发现你的剑已被淬了毒。”
“?!”
“虽然卑鄙了些,但这也是一种取胜的方法。”她笑着道,“现在,你应当庆幸自己选择了‘识幽’,而且,会想要对我这样的人下毒吧?”
玄鉴没有说话,她难以辨别何至幽所言真假,也无法知晓她彼时是否真的做了这手准备,古怪的是,她甚至不感到失望或是愤怒。
她将识幽收回鞘中,再放入剑匣,然后把剑匣立在门旁,空出了桌面。
“你想吃什么?”
这一次,何至幽不再微笑。
“晚膳的时辰已经过了,膳房剩下的食材不多,你大抵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好在我不挑食。”
“嗯。”
玄鉴跨出屋门,去了膳房,何至幽则点了一盏夜灯,坐在桌前摆弄着那团临时包剑用的麻布。它陈旧而粗糙,但她的手穿梭其间时,却能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暖意。相较于一旁烈烈燃烧的烛火,布是不会发热的,也绝无温暖她的意图,那份暖意仅是因手背太过冰冷而产生的错觉。
为何令她着迷的总是这种无知无觉的物事呢?
……
许垂露对西雍这座城池的印象仅有马车上的匆匆几瞥,如今漫步在火树银花、香车如流的正街,她不禁生出满目盛景、应接不暇之感。
她自认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但作为尘埃落定后的信步闲逛,这份热闹更多慰劳而非纷扰的意味。因目光都流连于远处的新奇事物,她不曾注意到旁边人数的变化,待她走到喜欢处,打算呼人来看时,却发现身边只剩下萧放刀一个。
“咦?”
“何事?”
“我们五个人出来,怎么只剩我们俩了?风符、水涟还有苍梧呢?”
萧放刀淡淡道:“他们有事。”
“有事啊。”许垂露眯起眼睛,不以为然,“是让他们有事吧?”
“是。”萧放刀索性承认,“因为我有话要与你说。”
她鲜有这么直白的时候,许垂露也收了戏谑的心思,把人拉到卖醴小摊旁的一方空地,肃然道:“很要紧么?在这里说可以吗?”
只能与她说的八成与无阙有关,而非要在此情此景、等不及回屋再说的,一定是十万火急的大事了。
见对方认真情态,萧放刀的从容忽然破裂,一股不自在的赧意悄然冒出,她移开目光:“没什么。”
“?”许垂露好奇之心已被挑起,断不可能容她这么敷衍过去,遂道,“当真不说?莫非是……”
“莫要胡猜。”萧放刀打断道,“不过是些闲话,说与不说都无妨碍。”
她这一解释,许垂露顿时憬然,除了那些“大事”,她们之间还有许多可说的话,只是萧放刀从没有什么私情密语,自己也并不在意,以至她们虽已为眷侣,却少了“定终身”的告白环节。
说起来,萧放刀还从未承认喜欢自己呢,难道……她打算趁此佳节表白心意?
许垂露抬头瞄了那人一眼,一面觉得绝无可能,一面又难免期待。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但因各怀鬼胎的缘故,她们保持了一阵微妙的沉默。
最终,是许垂露主动挑起话题。
“宗主,往年元宵夜,你都会做什么?”
“无甚特别,年少时不会因节日松懈练功,后来,人多的地方皆被我视为危险之地,我难有闲情这样漫步。”
“那么,宗主现在也是因为害怕危险,才如此紧张么?”
许垂露握住萧放刀的手,似是挑衅,又似是安慰。
“……”
那一瞬,萧放刀的确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然而——
“宗主、许姑娘!”
许垂露闻声立刻松开了手,换了副尴尬微笑面对迎面走来的不速之客。
那人反应极快,一丝异色也无,神情如常地向两人抱手一礼:“方才见两位在醴摊前驻足,未敢上前叨扰,没想到转过一街,幸能再遇。”
说话的正是俞中素。
许垂露心忖:依照萧放刀的安排,俞中素不会与他们一同回宗,他要留下来继续与敛意交涉,应当十分忙碌才对,今夜孤身出现在这里,是特意来找萧放刀议事的么?
“何事?”萧放刀道。
“我……我是有一事恳求许姑娘。”俞中素略带惭意地看向许垂露。
“啊,我?”
“嗯,我恐要在西雍盘桓许久,赤松那边……想请许姑娘替我将此物转交给阮娘。”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木匣,只半掌大小,精致玲珑。
虽看不出里面所盛何物,但观他神情,多半是首饰脂粉之类。许垂露心下了然,由人转呈,不失为一个表达心意的好法子。
她接过木匣,收入袖中,点头道:“举手之劳,乐意之至。”
“那就多谢姑娘了,改日我定登门致谢。”
“俞镖头客气了。”
俞中素再度向二人颔首致意,神色轻松地离开了。
待人走远,许垂露又掂了掂那木匣,心中略觉古怪,因为这东西比她想的要轻上许多,而且晃动时没有声响,难以猜度其中究竟装了什么。
“若是好奇,打开看看也无妨。”萧放刀觑着她的动作,漫声诱惑道。
许垂露压下那点窥私欲,挑眉问道:“我好奇的是,他分明与你更熟,为什么要我转交?”
“因为他知道我不会帮他。”
“可是,他非私下寻我,而是趁你在时才提出请求,他的意图还是被你知晓了,便不怕你不快么?”
萧放刀轻笑:“私下寻你,我便不止是不快了。”
许垂露无奈摇头,一时不知该感叹萧放刀的霸道,还是敬佩俞中素的精明。
不过,这话已经点明她在萧放刀心中的特殊地位,也为她揣摩萧放刀欲诉之言增加了几分信心。
许垂露心神稍定,在摊前选了个桃形花灯,提着它在萧放刀眼前晃了晃:“花灯只燃一夜,宗主当真要辜负良辰么?”
朦胧灯火照亮了两人的面孔,令原本虚掩在黑暗中的一切无所遁形——包括萧放刀幽深的双瞳和其中蕴藏的复杂意绪。
“你……”
“宗主若不肯说,今夜我定是睡不着的。”
萧放刀妥协地接过她手中桃灯,竹制挑杆经她握持之处尚有余温,这点温度足以燎尽自己的犹豫。
她的言语与许垂露的微笑一起徐徐铺展。
“这一路走来,你所为与所不为,俱神妙莫测得令我惊讶,可你本身,又愿意接近、包容、成全我,我不知道我究竟有没有做过真正于你有益的事,但可以确定的是,对你,我……”
花灯内的烛火忽而开始飘曳不定,不知是持灯人的手开始颤抖,还是夜风渐起的缘故。
萧放刀的停顿让许垂露身陷于潮水般无止无休的紧张中。
此刻,她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肤浅地渴盼着那些被人翻来覆去咀嚼糜烂的肉麻情话。
“我一直十分感激。”
萧放刀以一种端肃得近乎神圣的口吻道。
……
夜风吹灭了本就微弱的灯火,顺便带走了许垂露将要绽放的笑意。
所以——
不是表白,是表彰。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完结!这次是真的!
第124章 .终章(上)
距元夜表彰事件已过去半月, 玉花骢蹄下除了细沙黄土,终于能有几点零星春花作缀。越往南走,春意愈浓, 可对于许垂露来说,春意等同困意,阳光并非催万物勃发的生生之力, 而是催人阖目小憩的薄衾软枕, 春风吹进衣襞、熨入骨缝、拂过鼻尖——
啊嘁。
许垂露吸入一口猫毛, 猛地打了个喷嚏。她腿上一轻,猝然惊醒, 发现是怀中解语忽地跃起, 往她臂弯缝隙里钻。
这是停车时听到马嘶的受惊反应,她无奈一笑, 一面熟练地伸手安抚, 一面轻声询问:“是要进城了么?”
“嗯,此地守卫受命盘查过路人, 要入城,怕要多等一会儿。”萧放刀捻去落在自己膝上的一根白毛,淡淡答道。
许垂露听见外头喧杂声响,掀帘探头, 往外看了几眼, 道:“好像有很多武人进城,也是因为‘无阙’么?”
“白石门就驻于璞城,他们从西雍回来, 自然也把消息带到了。”
“那个消息啊……”
他们走得利落,却留了个麻烦给敛意,无阙重现需要有个说法, 萧放刀未做解释,能解释的就只有敛意了。
许垂露原本以为,依照叶窈的性子,她会找个合理些的说辞,譬如无阙早已泄露、何成则曾获残卷、擂台所现皆是敛意提前布置、无阙并非无阙云云。然而,这一路走来,许垂露听到的最不荒谬的传闻竟是……
楼玉戈的鬼魂附于狸奴之身,游窜各地,只为报复彼时围攻他的各大门派,但因其“法力”有限,无法作用于活物,只能借无阙之力操控其兵器,持兵者会如获神力、杀性大增,所到之处,便似楼玉戈亲临,必成一片尸山血海。
起初,这传闻闹得人心惶惶,那些参与招亲的弟子亦被遣回门派,严加看守;可没过多久,留在西雍的大小门派皆发现门中有弟子私养狸奴,虽然畏惧楼玉戈,但他们心中无法不向往这份力量,哪怕是虚无缥缈的残魂之说,也引得许多人效仿追逐;再过几日,有新的“受诅”兵器流于市面,为人重金相购,既有私藏者,亦有转卖者,至于买不起的,多半也会抱一只猫回去等待“鬼迹”降临;后来,甚有不明就里的猫贩拿着楼玉戈的画像佐证自家狸奴与其相似之处,称有此猫在手,必引其魂亲近……即便那场招亲的结果已经明白昭示,“无阙”不能给人带来什么实质上的助益,但相信其有神奇之力的武人仍是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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