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负责看守货架的女售货员答道:“这是英国塔夫绸,要二十块大洋一件。”
“我的妈,就这么一件衣裳,二十块大洋!”大伯母被这句话惊得提高音调,“这怕是赶上庄户人家半年的花用了!云娘啊,你如今真是富贵了,二十大洋一件的衣裳,啧......你倒是也敢往身上穿呢!”
阮霁云尴尬地理了理裙摆,原本她就犹豫着不想试,如今听到价格更是恨不得马上把衣服脱下来,唯恐给人家弄坏了。她不声不响的样子落在大伯母眼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样一个闷葫芦似的赔钱货姑娘家,命怎么偏偏这么好呢?
她想着,在那件衣服上摸了又摸,终于开口说道:“我瞧着这衣裳好归好,但你穿不显气色,正好你霁晴姐姐说了人家,我们寻思来上海置办些嫁妆,不如你让给堂姐吧?”
阮霁云低着头说:“堂姐要是喜欢,那我换下来给她试试。”
大伯母翻了个白眼,显然很看不上她的木讷:“试来试去太麻烦了,肯定合穿。你只管脱下来给她便是。诶......这城里真是什么都金贵,我们乡下人两眼一抹黑,还好遇上你,云娘呐,你陪着你堂姐再去选些衣裳首饰啊。”
阮霁云对她大伯母向来有些害怕,此时也只好无奈道:“我先去把衣裳换下来。”
大伯母自打见到她第一眼,就知道,阮霁云如今在江家,那绝对是没吃过半点苦的。江家的豪阔他们早有耳闻,如今看到原本瘦弱苍白的阮霁云,穿着这样昂贵的洋装,整个人亭亭玉立,更觉得她是富贵了。
想到这里她眼睛又瞄到架子上那几件精致的洋装,眼珠一转,示意售货员都取下来。
反正都是花江家的钱!她阮霁云给出嫁的堂姐送点礼还不成?
等阮霁云从试衣间再出来时,大伯母已经指挥着人拿了七八件新衣裳,还有花花绿绿一堆帽子、手袋等物,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大伯母,你们要买这么许多衣服?”阮霁云看到他们手里的东西,不禁吓了一跳。
难道大伯父的杂货铺子赚了大钱不成?
大伯母神秘莫测地笑笑:“难得来一趟嘛。对了霁云,我们还想买点首饰,你带着我们去看看?”
阮霁云犹豫道:“这百货公司我也是头回来,真不清楚首饰在哪里。我江家妹妹一会儿就过来了,要不等她过来我问问?”
大伯母闻言立刻说:“那就算了,下回吧。我们下午还有事,就先买这些。”
说完她驾轻就熟地指挥阮霁云:“你跟着他们去签账?还是给现款?”
大伯母这话一出,阮霁云莫名其妙地瞪大眼睛:“这不是您要买的吗...怎么让我去签账?我哪有这么多钱?”
大伯母心里暗骂,这时候还装什么糊涂呢!但她面上仍若无其事般说:“你堂姐要出嫁,你身上有孝不好冲了她,买点东西就当是全了心意。”
在她贪婪目光地注视下,阮霁云愣愣地看着她们,以及一旁同样被震惊到的售货员,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倒是有趣,既然嫌弃她身上有孝冲了新娘子,就不怕她买的东西也不吉利?”一个微凉的女声从旁响起,“合着是说,只有钱才跟您不犯冲。”
江培风走到阮霁云身边,一边吩咐售货员道:“他们买的东西,都请他们自己结账,莫要与我们混为一谈。”
那售货员大约是见多了狗血剧情,闻言立刻点头称是,转头将几件衣服重新梳理挂好,这才客客气气请大伯母算账。
大伯母脸色铁青,哪里舍得自己付这一大笔账单,只得从鼻子里硬哼出一声:“云娘,你这样对待手足,怕是要带累名声。”
阮霁云脸色一白,但江培风可不是好糊弄的人,她高昂着头,傲然地说:“我可没听说过,堂姐结婚,还得让当妹妹的花几百大洋给置办嫁妆。不知道是不是您家有什么困难,若当真出不起嫁妆,不如与那亲家再好好分说,别为了充面子——非得打掉门牙!”
她言辞犀利,高挑的身形更隐隐有种威胁感,大伯母硬生生被她怼得哑口无言,只好拿出撒泼手段:“诶哟哟——不得了了.....姑娘大了,竟然对嫡亲的伯母都刻薄起来......”
她嗓门大,故意捶胸顿足起来,惹得不少人目光朝这边流连。阮霁云不想大伯母竟然这样给她下面子,眼睫瞬时垂落下去,浑身都有些颤抖起来。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明明她没有做错任何事,但大伯母就总有这种颠倒黑白的本领,拿她是个女孩这一点大做文章,就好像......身为女子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
江小姐她,一定也会觉得她糟糕透顶吧?她眼眶中盈满泪水,悲哀地想着。
正当阮霁云伤心无措时,她的右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
4、民国落魄大小姐X留洋小姑
江培风刚握住那只手,掌心就触到一片凉意,她给阮霁云一个“安心”的眼神,回头问售货小姐:“通知保安了吗?”
随着她的话音,员工通道那边出现了几个穿着制服的青年男子,一溜烟地朝着她们这边跑来,为首一人恭敬地对江培风招呼道:“江小姐,招待不周,可是有什么事?”
“这几个人在这里闹事,你们该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江培风用手指着大伯母一行,“上海是讲法制的,可不是凭撒泼打滚就能随心所欲的地方。”
大伯母万万料不到,自己从来百试百灵的手段竟然遭了报应。眼看那几个保安真要上前,立刻“蹭”一下站起来:“我们是客人...可没闹事!”
江培风似笑非笑:“既然是客人,那就好好做点客人该做的事情。”
她们针锋相对时,那头大伯母的女儿心中也有些忐忑,她眼珠转了转,一头挤到阮霁云身边,带着哭腔说:“云娘,你真要逼死我妈不成?”
方才阮霁云始终咬着唇一语不发,江培风紧握着她的手给了她勇气。既然不是自己的错,那自己就.....绝不认错!
她思忖片刻,鼓起勇气对堂姐说:“我逼她?还是她意图要让我付根本付不起的钱?堂姐,你若真付不出嫁妆钱.....那我,我也是没法子的。”
说完这一段话,她心脏剧烈跳动着,看着一贯高傲的堂姐瞠目结舌的样子,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而且我身上有孝,怕冲了你......你,你还是莫靠近我。”
江培风差点笑出声,她安慰地拍拍阮霁云的肩:“也是,咱千万别冲了阮小姐的好姻缘,到时候还要赖到你头上。走吧,咱们上别处去逛。”
说完,她一手牵着阮霁云,在售货小姐护送下离开了。
留下一个目瞪口呆的大伯母和大堂姐,面对着周遭鄙夷的眼神,又羞恼又气愤,如同过街老鼠般,围观了全程的售货小姐不忘补上一句:“这些衣服你们还要吗?”
大伯母哪里舍得割肉,当下灰溜溜逃也似的从另一侧离开了。
而另一头江培风见阮霁云情绪不好,直接将她带回车上,又请司机先去旁边咖啡馆暂时歇歇脚,待过一时再出发。
她望着出门时还快快乐乐的少女,此时却已脸色惨白,那副茫然无措的样子,又与她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景象重合起来,江培风心底叹了口气,不由伸手想去摸摸她的头发。
被温热掌心触到发顶,阮霁云才仿佛从茫然情绪中回神,她看了看满脸关切的江培风,眼圈泛红,头轻轻一偏,把脸靠在她肩头,发出小动物般软弱的呜咽声。
即使是这么伤心的时刻,她也没发出多大的声音,只是断断续续地哀泣着,江培风听着只觉得又心疼又不忍,她主动伸手抱住阮霁云,在她背上轻拍安抚着。
十九年来,这还是阮霁云第一次勇敢拒绝那些无赖亲戚们,原来说一声“不”的感觉竟是这样,刁钻凶悍的大伯母也会露出这样胆怯的表情。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胜利了,还是该继续担忧,只觉得多年心酸被释放出来,想找到一个出口。
“对不起......你衣裳......”阮霁云哭得又哀又痛,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说,“衣裳脏了.......”
江培风摸摸她的发鬓,轻声说:“没关系,哭吧,哭完了,就都过去了。”
怀里的人瞬间像找到依靠般,又轻轻在她肩上蹭了蹭。
等阮霁云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绪,江培风又吩咐司机自咖啡馆买了饮料和冰毛巾,亲自替哭红眼的小兔子整理好仪容,看了看腕表:“该饿了吧?爸爸他们此刻应该在铺子里,咱们去那里蹭一顿点心吃完再走。”
阮霁云此时心情已经平复许多,闻言乖乖点头,在后座上坐直身体。
江家的制衣铺子规模很大,在南京路的繁华地带占了上下两层楼,一楼是各色布料和成衣展示,二楼还设有专门的VIP接待室。守在门口的伙计眼力好,大老远看到自家车牌,立刻小跑着迎过去开门。
“小姐们来了!”伙计笑眯眯招呼道,“老爷和大公子正在二楼理货,您二位快请进。”
江培风微笑与他打招呼:“既然他们在忙,就先别打扰,我们在铺子里略微转转。”
她拉着阮霁云往店铺里走,边走边低声为她介绍,此时上海亦是整个远东的时尚中心,来自欧洲和美国的时装、化妆品等洋货层出不穷。然而对于中等收入的市民来说,洋装虽时髦漂亮,价格却有些扎手,因此,不少商家做起制衣生意,用国产布料裁制时装。
江家拥有两座纺织厂,原料供应充足,江父瞄准这个广阔市场,将制衣铺子的对象定位为收入尚可、但常年负担洋装开销有些吃力的中产家庭,生意相当不错。
店铺主打女装生意,男士西服又在额外去处,因此不少太太小姐正自如地穿梭在店铺间,寻找心仪的布料。
阮霁云家中也是做纺织起家,此时见到这些丰富的织料,心中顿生亲切感,她兴致勃勃欣赏着一匹鹅黄色绢布,脸上也露出轻快神色。
她看得起劲,一旁的江培风脸上也有了笑意,知道自己带阮霁云来转移注意力这招算是起效了。她也就没多打扰,任由她一排排仔细地看过去。
阮霁云正流连在布料当中,被一匹淡蓝色珠光面料吸引住目光,不觉伸手想摸摸质地,刚抬起手,就与另一双手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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