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曾经自窄缝中窥得一眼的太阳。 怔愣片刻,他才从那些被强制灌输的庞杂知识里提取出单词,询问这位将他从基地带走的黑发少年身份。 [我是,你的一切。] 他的一切……? 对方的回答远超他的想象,以至于当时的他沉默了许久,才又出声。 [像【牧神】那样吗…?] 将他的力量视作私人物品,无视这具身体本身所拥有的意志,也从不会用这种目光看他。 这种……只专注凝视着他、而非其它任何事物的眼神。 听到他的这句追问,那双浸透了阳光的金色眼眸似乎暗下些许,好似融入了一些无法准确分辨的晦涩阴影——但最终,对方只给了他一个简单的答案。 [不止。] 在这段交流结束后的转天,外出归来的对方就送给了他一个名字,【保罗·魏尔伦】。 [我是隶属于法国特殊战力总局的谍报员,为了剿灭反政府势力才来这里……对,就是【牧神】藏身的秘密地窖,你昨天轰塌的那个。] 同样将名字改为他的原型体的兰波边做简短的自我介绍,边将顺路购买的一套新衣物递给他。 直到这时,他才脱下身上那件只有实验体才会穿的那块破布,换上正常的衣服。 [上面已经决定了你的去留,要么加入特殊战力总局,为法国政府服务;要么测试考核失败,被当成失控的危险品处理掉。] 兰波说出后半句时,他感觉那股陌生的、复杂的目光又落在了他的身上,像一柄看不见的直尺在量测数值。 [但是,你已经给我取了名字,]他停顿片刻,又补充道,[代号。] [没错。] 那句从兰波口中说出的话语,伴随着窗外风吹过树叶时的沙沙声,仿佛还在他的耳边回响。 [所以,我对你的期望是成功。] ——当回忆如落潮逐渐褪去,注意力重新回归这间冰冷又苍白的观察室内,魏尔伦骤然抬头,看向兰波。 这是一场测试,只有他的失败后果是死。 换句话说…… 在最后剩下的十秒内,魏尔伦终于举起右手握紧的那把枪,坚定地对准兰波。 紧接着,他的食指扣下扳机,漆黑的波纹一闪而逝,子丨弹则在一声枪响后瞬间出膛,朝兰波急射而去—— 铛。 那颗子丨弹远没有飞到射程的极限,就笔直下坠,仿佛被某种陡然施加的压力强硬改变了轨道,让它掉在地面上,又滚出一连串的轻响,直至撞到兰波的鞋尖才停止。 倒计时归零。 魏尔伦再度垂下枪口,低低喘息着,有细密的汗珠浮在他的鬓角。 似乎决定开出这一枪,就已耗尽了他的全部气力。 兰波垂眼瞥过那颗落在脚边的弹丸,清楚这是由于魏尔伦提前对子丨弹施加了重力影响导致的结果。 魏尔伦本质上虽然属于人型特异点,但在没有释放命令式驱动、仅凭他自己行动的情况下,表现出来的异能效果是【自由操纵触摸物体的重力】。 如此一来,就能达成了既朝他开枪,又不会对他造成伤害的结果。 但魏尔伦刚才开枪时相当紧张,是因为第一次利用重力尝试这么做吗? “兰波,我不是……” 见兰波一直没有开口,魏尔伦抿了抿嘴,想趁广播里的那道声音还没响起前,对他说些什么—— “测试结束。魏尔伦,你可以先跟兰波回去了。” 这次打断魏尔伦说话的,并非之前一直给他下达指令的声音,而是全然陌生的中年男性声线,温和但有力。 只是,这句没有明确宣判测试结果好坏的话语,并不能使魏尔伦感到安心。 他下意识用目光去追逐那双朝阳般的金眸,好似想从对方的神情里捕捉到哪怕一丝对他的肯定或否定。 他的考核失败了吗?会不会被处理掉…… 会不会,死?
第3章 相对于此刻的魏尔伦,兰波要沉稳得多,更不会流露出体现内心的情绪。 这是能成为合格谍报员的基本要求。 他没有选择在此刻回应魏尔伦那份明显起伏的情绪,只尊敬应了声“是”,便侧身示意对方放下那把测试用的手丨枪,跟他离开。 外面是一道道相当曲折蜿蜒的地下长廊,两侧间或出现岔路,或是紧闭的金属门。 这是DGSS的秘密基地之一,地上部分则是一栋被敌方战机轰炸后废弃的工厂,非常适合掩人耳目。 如今的欧洲到处都在打仗,被卷进来的国家越来越多。 在英国率先派出强大的异能者奇袭德国并取得优势后,各国政府都开始派出各自拥有的异能者辅助作战,或明或暗。 这也是政府之前主动招募他、如今又想要培养魏尔伦的缘由。 兰波敲开一道隐秘的暗门,带魏尔伦离开这栋荒废的工厂,又走了一段路,终于来到人流终于密集起来的街道上。 虽说是眼下是战争时期,但战火尚未波及到法国本土,商店的供给依旧充足,货物的交易也正常进行。 兰波在其中一家店里买了点卷心菜、洋葱、胡萝卜与猪肉,又去隔壁的面包店里买了一些吐司与法棍。 在问过魏尔伦想吃什么后,他又买了几个新月形状的可颂,一齐拿到收银台结账。 而后,兰波还去买了瓶葡萄酒。 他其实还没到能买酒的年龄,但在这种特殊时期,黑市早就到处都是,只要付钱就能给货,不会问东问西。 包括那瓶葡萄酒也只用一个透明容器灌满,手写的标签都贴得歪歪扭扭,是走丨私到法国又分装售卖的典型包装。 脱离工作状态后,兰波表现得与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人没什么差别,犹如一滴清水汇入河流。 魏尔伦帮忙抱着买到的蔬菜与面包,在身后数次欲言又止。 但他也清楚,在人多眼杂的地方不适合谈论这些——间谍这种特殊人才也并非只有法国培养,各国都在加紧往其它国家里塞眼线,无论双方关系是同盟抑或敌对。 走了很长一段路,兰波和魏尔伦终于回到他们目前落脚的安全屋。 面积不大,外立面的墙壁老旧、爬满青藤,内部则没有多少装饰与家具,墙纸早已褪色,有着大片漏水后形成的污渍与霉斑。 光看布置,过得比起战时需要节衣缩食的普通家庭还要差一些,符合父母双亡后只剩他们相依为命的身份。 将托在臂弯间的购物袋放在那张木桌上,魏尔伦无声吸了口气,终于开口向兰波解释。 “最后那场测试,如果目标不是你,无论谁我都能杀掉。” 兰波能听得出来,魏尔伦这句话是真的。 与那本手札里所记载的一样,魏尔伦并不会在恢复意识后像杀掉【牧神】那样,对他也发动异能袭击。 甚至,他会接受被法国政府接管、加入DGSS,也接受他成为他的搭档兼教导者。 一切过程就像手札里所写的那般不可思议,但又顺理成章的尽数应验了。 只是,那本手札也并未对他接下来的12年生活描述得面面俱到。 在那本薄薄的册子里,绝大多数时间与发生的事件都被粗略带过,就像一部电影的剧情简介。 兰波可以选择在那时杀了魏尔伦,对方的【重力操纵】并不能抗衡他的【彩画集】。 但,他还记得那本手札里记载的未来:在大战中,他们一起出色的完成了众多任务,是组织里最顶尖的异能特工。 当那双浅鸢色的眼眸睁开,彻底恢复冷静思考的兰波便收回了那股不动声色的杀意。 为了法国在世界大战中的胜利,他不能提前杀掉魏尔伦。 既然按照手札记载的方式培养,对方会在4年后背叛自己;那么,如今的他也可以调整做法,直到拥有更彻底的……主导权。 脱下风衣外套的兰波,将它挂在衣帽架上。 “你是在对我找借口吗,魏尔伦?” 接着,仅穿着白色衬衣的他转过身,那双望向魏尔伦的金眸极其平静,平静到令后者下意识错开视线,神情也变得踌躇。 明明在去之前就被交代过了,无论听到什么指令都要执行。 “但他要求我向你开枪……” 魏尔伦没有回答,只是低声说出一句,“我已经努力照做了。” “尝试的结果就是用你的重力去控制那颗子丨弹,让它在没有击中我前就掉落。” 兰波冷静的指出,“而你甚至在我提醒之前,都不敢开枪。” “我……” “何况,我与其它测试者在本质上并无区别。你在考核中区别对待测试者,就有可能在未来任务中区别对待目标、人质乃至恐怖分子。” “我不会!只是……他们选了你,我才……” 兰波终于轻叹出声。 “你认为DGSS会在每次考核新人时,都会随机指派一名倒霉蛋送死吗?” “………” 魏尔伦哑然。 他在异能上的杀伤力确实很高,但没接受过通识教育及家庭培养的他在思考能力上,或许还不如上了两年小学的孩子。 “另外一提,如果你有按照我之前教你的内容,并在拿到手丨枪后仔细掂重,就会发现那把M1935手丨枪偏轻,意味着那些子丨弹是空包弹而非实弹。”兰波淡淡补充道。 即使魏尔伦没有操纵重力压下出膛的子丨弹,他也不会出事。 反而是魏尔伦自己的考核,在最后一分钟里出现了心态上的大差错,险些被判定为不合格。 “………” 魏尔伦低着头,额前的浅金发丝都仿佛沮丧的垂落了丝丝缕缕,挡在眼前。 连他初次尝试便成功用重力控制子丨弹路径这件了不起的事,此刻也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魏尔伦知道自己连着犯了好几个失误——特别是兰波之前再三对他强调的,【舍弃一切感情】。 “保罗·魏尔伦,去沙发上静坐30分钟。这是你需要完成的惩罚。” 一直盯着对方反应的兰波再度开口,清晰无误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魏尔伦的身体微微动了下,但没有表示出异议。 他走到客厅,在那张失去弹力的旧沙发上坐得笔直,双手也放在并拢的腿上,十分乖顺。 从兰波的视角望去,能看见浅金发色的脑袋与小半个绷紧的肩膀,完全服从了他之前教的规矩。 确认魏尔伦没有抗拒或不满,兰波便拿起刚买的食材去厨房,给他们煮点简单的食物吃。 因为给魏尔伦的惩罚是静坐,兰波的动作很轻,也没有打开收音机或电视,让房间始终维持在一种压抑的安静里。 仿佛连空气都在这三十分钟内逐渐变得黏稠、凝固,像一块看不见的硬邦邦水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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