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尔伦换了几个角度,都没能看到他的同类,目光不得不上移,盯着面前的医生。 不知道为何,看到自己认定的同类被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挡在身后,魏尔伦心中的情绪骤然翻涌起来。 翻腾的情绪告诉魏尔伦,他想让面前的医生永远闭上眼睛,停止呼吸, 也就是说,他想杀了她。 但是,为什么?面前的医生不仅没有伤害他,还想为他提供治疗。 困惑与杀意混合在一起,组成更大的迷茫, 魏尔伦动了动指尖,视线掠过只被一层防水布阻隔的嘈杂外界,强迫自己取消这个可怕的想法,张了张口,尝试说出和面前的人一样的语言: “这位女……”士。 “你可以称呼我为岛仓医生。” 岛仓绫子推了推黑框眼镜,打断魏尔伦的话, 她的五官虽然是女性的轮廓,却不显柔美,眉间的川字纹让整张脸更显严苛,不好接近。 岛仓绫子对外国人并没有太好的印象,实际上,此时的横滨,能够对外国人有好印象的人屈指可数, 不仅因为目前的世界大战,更是因为横滨此时的混乱—— 五年前,由于一次战争的失败,高官签订协议,横滨港被迫开港,靠近港口的区域沦为租界。 横滨的官方势力以极快的速度削弱,成为众所周知的笑话,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落水狗。 因此,尽管当地驻留着军队,黑暗势力还是在各方面因素的推波助澜下,成为整个横滨的阴影, 黑手党雨后春笋般出现,居民楼沦为贫民窟,流浪儿随处可见,枪和子弹成为和面包一样廉价泛滥的商品…… 不过短短几年,横滨就从普通的城市成为普通人无法生存的法外之地。 而岛仓绫子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非常简单, 昨天晚上,租界边界的区域发生了前所未有、直径为两千米的特大爆炸,不仅把上面的居民与建筑炸得灰飞烟灭,还吹飞了周围的建筑,造成了大规模的人员伤亡。 由于爆炸波及了一部分的外国人,若是这件事没有合适的解决,很可能会演化为下一场战争的借口, 尽管这场爆炸的源头极大可能与那群为非作歹的外国人有关! 在上级的命令与压力下,岛仓绫子所在的医院指派医生来到临时搭建的基地,对伤者进行治疗。 为了救治伤者,岛仓绫子主动申请加入其中。 众多思绪在脑中一闪而过,岛仓绫子表情不变,严肃道: “这位患者,请回答我的问题,我会酌情给你提供消炎药或葡萄糖。” “岛仓医生,” 魏尔伦换了一个称呼: “让开,你挡到我了。” 第2章 失忆的第二天 岛仓绫子瞳孔一缩, 她会挡在孩童身前不是意外,而是某种微妙的对同胞,对孩童的庇护心理。 一个因为爆炸牵连受伤,刚醒来,就对亚洲面孔的孩子伸手的外国人,很难不让岛仓绫子产生迁怒,泄愤,虐待这类可怕的猜想。 岛仓绫子艰难而缓慢地移动,让开距离,侧头看了一眼懵懂无知,笨拙地试图穿上衣服的孩童。 她能在横滨安然无恙多年,除了身世,自然也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一定的眼力让她知道什么人能够招惹,什么人需要远离。 以魏尔伦的容貌气质,绝对不会是普通人,当然,敢在大战时期来到横滨的外国人,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但是,这距离她太近了,近到她仿佛只要一伸手,或者,说一句话就能改变不远未来的惨案。 “当地的军警就在附近,如果有人在这里违法乱纪,他们会立刻赶来维持秩序,” 岛仓绫子压低了声音,试图最后努力一次,警告道: “我听说,他们丢了东西,正在四处通缉两个欧洲人。” 虽然他们通缉人时,敷衍到连性别和年龄都没有描述—— 因为是长发,所以分不清男女,又因为怀疑戴着假发,所以看到的发色也无法成为证据, 若不是研究部门的负责人认定他们不会轻易死亡,强烈要求军方对外通缉,恐怕会被当作涉事人在爆炸中死亡而草草结案。 岛仓绫子的官员父亲在家用餐的时候曾气到大骂: 那群只会吃空饷的蠢货,怎么不死在大爆炸里?! 岛仓绫子没有说出后半句话,希望魏尔伦能够有所顾忌,就此作罢。 岛仓绫子期待的反应没有出现, 魏尔伦满脑子都是他的同类,对此只觉得聒噪, 反而在岛仓绫子的视线死角,兰堂表情微变,又很快恢复平静,动作自然地把帽子移了位置。 为了节省空间,两张床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宽度只能勉强让一个人通过, 魏尔伦伸手就能碰到他的同类,稍微用力,就能把瘦小的孩童抱进怀中。 橘发孩童倒也不认生,被魏尔伦突然抱在怀中,只是睁大眼睛,茫然地盯着魏尔伦看。 魏尔伦用手覆盖着橘发孩童的额头,另一扇门的感应越发清晰,甚至,魏尔伦发现,只要他想,他就能推开孩童的门,和推自己的一样轻松。 这就是他们独一无二的联系,即使在茫茫人海,即使失去记忆,也不会错认对方的特殊感应。 他的同类,他的家人,也就是他的…… “弟弟,” 在念出这个似曾相识的称呼时,魏尔伦心中凭空升起了几乎要落泪的庆幸,失而复得,漂浮云端的狂喜让他紧紧把孩童抱在怀中,话语都开始颠三倒四: “太好了,你还在我身边,我还能找到你,太好了,弟弟……” “不是弟弟!” 孩童突然发出了不满的声音,他被抱得太紧,身体隐隐作痛,呼吸都开始不畅,求生的本能让他挣扎起来,用手推开魏尔伦的脸,在魏尔伦错愕带着受伤的目光中,道: “我的名字不是弟弟,而是中也,我的名字是中原中也。” “中也……中也。” 魏尔伦放松了禁锢,低声念了两遍,看着中也认真点头的模样,忍不住弯起了唇,额头抵着中也的额头,闭了闭眼,声音放松又温柔,含着属于家人之间的温情: “真是一个好名字。” 中也有些不适应,歪了歪脑袋,转眼间,被魏尔伦肩膀上色彩灿烂的金发吸引了注意力,伸手抓住一缕,又好奇地扯了扯。 “中也,我是你的哥哥。” 魏尔伦没有因为头发被扯而生气,中也的小动作反而让他的心落在实处,增添几分真实感: “你可以喊我哥哥。” 中也茫然:“哥哥?” “嗯,是哥哥哦。” 兄友弟恭的相认场景被在场另外两个人注视,却没有感动任何一个人,反而让他们的想法惊人地一致: 他们两个人是兄弟?真的假的? 怎么看都觉得不可能! 先不提他们两人一个是欧洲人,一个亚洲人,只是看两人的装扮, 魏尔伦此时即使有几分狼狈,也如同落难的王公贵族,相貌可比银幕上的明星,行动间带着说不出的优雅,身上的布料更是肉眼可见的不菲, 而中也,则和附近的流浪儿没什么两样,脸颊和头发脏兮兮的,瘦得吓人,仿佛只有一层皮贴在骨头上,身上也只有一件反着裹在身上的大衣,露出来的内衬破破烂烂,脏到认不出原貌。 难道是这个外国人为了带走这个孩子虐待而想出来的借口? 岛仓绫子忍不住猜测,却在看到魏尔伦毫不嫌弃地蹭上中也脸上同款的黑色时,想法又开始动摇: 魏尔伦的一举一动,看上去不像是演的, 但是,万一是假的呢? 魏尔伦抱着中也,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后,另一种更迫切,更坚定的想法浮起: 他想把弟弟藏起来。 这里有很多人,环境也很混乱,太危险了,他要把弟弟藏到其他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安全地保护起来。 最好,再把弟弟养得胖一点。 魏尔伦心疼地捏了捏中也只剩皮和骨头,稍微用力就能折断的细瘦胳膊,正打算行动,却听到一道声音问他: “你是……为了寻找你的弟弟,才来的横滨吗?” 魏尔伦看向声音来源,兰堂。 兰堂依旧是刚才的坐姿,不知道看了多久,说出困惑时,脸上也没有太多的不解,而是如海面月光的平静,只在熟人面前露出的温和。 异常、非常熟悉的感觉。 魏尔伦的头又开始疼了,却发现,他能从兰堂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清晰又模糊, 恍惚间,那片金绿色成为独属于他的牢笼。 魏尔伦一惊,错开目光,下意识把中也抱得更紧了一些,用身体挡住兰堂的视线,心中警惕,却产生不了敌意,也不愿意对外示弱,只含糊“嗯”了一声。 “原来如此,” 兰堂眨了一下眼睛,视线轻飘飘掠过面露恍然的岛仓绫子,落在手腕的绷带上,声音低了一些,如同含着努力掩盖的羡慕: “真幸运啊,遇到这种事,还能和家人在一起……” 魏尔伦不知道如何接话,索性闭口不谈,专心为中也梳理黏在一起的头发,表现出了十分明显的排斥之意。 兰堂没有继续开口,表情不变,盯着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腕发呆,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氛围比陌生人还要疏离。 帐篷内的安静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岛仓绫子自觉明白了事情真相,放下心,继续履行原本的职责,不过,语气缓和了几分: “这位患者,你身上有需要治疗的地方吗?请不要对医生撒谎,只有治好自己,你才能更好的照顾弟弟。” 魏尔伦充耳不闻,直到听到“弟弟”这两个字,才有了反应,看向医生,想了想,伸出左手,简单道: “骨头裂了。” “什么?” 岛仓绫子一时都觉得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后,严肃了表情,立刻进行检查, 在看到魏尔伦小臂上十分明显的青紫时,她才意识到魏尔伦所言非虚,甚至因为魏尔伦醒来后的行动,伤势有些加重。 魏尔伦抱着中原中也,左手虚虚握成拳头,眉毛都快皱成了死结, 被另一个人握着胳膊时,产生的排斥与警惕让魏尔伦下意识要抽回手,被理智阻止后,又成为让他心烦意乱的烦躁与厌恶。 什么情况? 难道他不喜欢其他人的触碰? 但他抱着弟弟时,明明没有这种感觉,反而让他分外安心。 还是说,他有洁癖? 魏尔伦看了一眼怀中快成为一个煤球的中也,否认了这个猜测。 魏尔伦看向岛仓绫子身上的白大褂,试图说服自己接受医生的治疗,却发现他在看到白大褂的那一刻,他心中的厌恶情绪增添了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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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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