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夷已经站了起来,站在大开的窗前。他紧锁的眉头浸在漆黑的树影中,眼神随夕阳明灭。 “有什么事吗?” 是早上才看过的病人,走路已经很稳了。他走到李明夷的工位面前停下,目光扫过摆在上面的器械包,随后落在窗前那有些寂寥的背影上。 “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要救我。”他停顿了一下,对这个有些突兀的问题补充道,“我没有身份,也没有家人,更没有钱。” 李明夷闻言转过身,双手撑在窗台上,用一个算是随和的姿态面对自己的患者,温和地解释:“因为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国家不会放弃每一个公民。” “我是说你……”那张做不出表情的脸上,眼眸烁动,似乎在竭力克制着某种情绪。他举起做过手术的右手,看着畸形的手指和精心缝好的切口,半晌才继续道,“你为什么要给我做这个手术?这不是救命的手术,为什么你也要做?” “这个嘛。”李明夷耸耸肩,目光同样停驻在那只不算美观,却已经重生的手上,轻轻笑了一笑,“可能因为,我希望你能继续做医生。” 对于有应激障碍的病人,不能刺激他的精神,而应共情、安抚、鼓励。 李明夷并不太了解这位患者的内心世界,但经历早上的对话,他知道对方渴望什么。 希望是一个患者最好的良药。 闻言,对方的眼圈骤然通红,瞳孔颤动,凝视着自己的手,一时竟没有说话。 李明夷慢慢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在给他消化情绪的时间中,低头将器械包收好、关上。 顺手把桌面上那张废纸丢进垃圾篓。 他掂了掂沉甸甸的器械包,有些遗憾地想,看来是有段日子不能再打开了。 “谢谢。” 就在李明夷专心收拾的时候,他听到对方沙哑着嗓子道。 他漫不经心:“没关系,毕竟我也……” 话还没有说完。 一股蛮横的推力,忽然向他袭来,就在他抬头反应的瞬间,径直将他往外推去,直接将他推到窗边。 “等等,你干嘛!”踉跄之中,李明夷半个身子已经被推出窗外,他用双手拼命抓住窗户的边沿,试图稳住重心。可惜之前拽在手里的器械包夹在两人中间,成了负重,加上被突袭的劣势,令他几乎站不住脚。 那只被他医治的手,压在他的肩膀上,力气更重。 在他头顶,是那张如面具一般的脸,依然看不出任何表情。那双通红的眼睛深深注视着他,一言不发,一直到李明夷的身体滑向半空。 李明夷看见他的嘴唇轻轻张开,似乎是说了句什么,但迅速淹没在呼呼的风声中。 身体疾速坠落的瞬间,他只剩下一个念头—— 该死,精神科该早点来的。 ……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头顶是一片潦草的茅盖。 残余的眩晕中,李明夷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颅骨完整。 头皮也摸不到伤口。 李明夷的眼睛迅速瞪大,神志在一瞬间回笼,几乎是惊悚地坐起身来,反复地检查周身上下。 身上披的是医院的白大褂。 可除了一身潦草的泥巴草茬,竟然一点受伤的痕迹也没有。 这怎么可能? 从二十多层的楼高摔下来,还能存活,甚至没有外伤,放在任何时代都可以说是医学奇迹了。 除非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可自己又是在哪里? 屋里空空荡荡,触目只有四面茅草遮盖的土墙,斑驳的墙体上漏着一缕缕光线,将主人的潦倒照得一览无余。 “你醒啦。” 正在李明夷举目四望的时候,一道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着草帘卷动的声音,一个佝偻着背、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慢慢走了进来,在李明夷身边蹲下。 “来,吃胡饼。”她手臂颤颤巍巍,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一块干干巴巴、皲裂掉渣的饼子,递到李明夷的面前。 看得出来,这已经是她能拿出来的比较好的食物了。 李明夷没有接。 他的眼睛凝固一般,连眨也不敢眨,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神情和蔼的太婆。 尽管她一身的麻衣,布料被反复缝补过,已经看不太出来明显的形制,但外观看起来还是和现代人的服饰截然不同。 一个可怖的猜想,突兀地出现在李明夷的脑海。 “婆婆。”他猛地抓住对方枯瘦的手臂,咽了口唾液,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您是哪一年生的,我该怎么称呼?” 太婆显然没想到他先关心这个问题,放下胡饼,席地便坐下,掰着手指算道:“我是武皇登基那年,就在这里生的,如今也六十多年了吧。那时的年号,我都不大记得了。你叫我卢阿婆就是了。” 武皇…… 李明夷对历史的了解不算太多,但这个独一无二的尊称,他同样如雷贯耳。 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 武则天。 也就是说…… 他感觉心脏一阵又一阵的悸动,恍然地站起身,望向草帘之后的世界。 那是一片青绿的田野,被分割为平整的一个个小块,流水灌溉,稻株密植。旁边的空地上,曲辕的犁被推着耕过粗糙的土面,跟在后面的农人挥着带木齿的耙,捣碎田泥。 没有电线,没有汽车,没有林立的高楼,也没有人造的光。 这是一千多年前的唐朝。
第2章 是荔枝病 冷静下来之后,李明夷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 自己穿越了。 几个刚才获得的重要信息,同时在脑海中梳理清晰—— 其一,这个时代是武皇登基后的六十余年,大致为中唐时期。虽然他对历史不算精通,但可以肯定的是皇帝仍然姓李,国家算是统一。 其二,这里的主要农作物是水稻,农民使用曲辕犁、水田耙,所以地理位置应该在南方,农业发达,水米丰沛,不至于太过贫困。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自己的身体仍然是原来那具,并没有侵占这里的某个原住民,身上的白大褂足以佐证。 思索的时候,他习惯性地将手插进白大褂的兜里,忽然触碰到一个冰凉的圆面金属物,触感极为熟悉。 手指顿住,他马上意识到什么,立刻将这个东西掏了出来。 果然。 他紧紧抓着手里的物品,慢慢将它翻转过来。这是他的听诊器,塞在白大褂的兜里,完好无损地陪他到了这个时代。为了防止丢失,从买到的那天,上面就贴着一个蓝边的标签纸,笔锋利落地写着他的名字—— 李明夷。 这是能证明他姓名的客观证据。 李明夷用拇指抚拭着已经褪色的字迹,心情陈杂。然而这小小的标签足以证明,他依旧是他,是李明夷,是二十九岁便立足于外科学的手术专家,是那个被称为天才的外科医生。 “小子……”见他就这么站着久久不语,卢阿婆有些担忧地跟着站起来,目光迟疑地落在他手里光滑的听诊器上,疑惑道,“这是什么玩意?” “这个是我干活的工具。”李明夷收回思绪,将听诊器收起来,转身看向这位陌生而善良的老婆婆,“我还没有谢过您,是您把我救回来的吗?” 卢阿婆闻言呵呵笑了一声:“我岁数大了,不常出门。是我的重孙女在地里发现了你,她都给吓死了,还以为死人了呢!好在你还活着,活着就好啊……” 她的神色颇为慈祥:“对啦,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家里人可还在?” “我叫李明夷,是……”李明夷顿了一顿,随口拈了个地名,“是洛阳人,家人俱已离散,如今只有我一个人。” 闻言,卢阿婆的笑容缓缓散去,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着他,叹了口气:“果然也是可怜人,难怪你一身素衣,想是家中出了变故吧。” 这可就误会大发了。 李明夷用一声长叹把这个问题躲了过去。 卢阿婆领悟地点头,眼神同情,一切尽在不言中。 “对了。”李明夷忽然想到什么,“我记得我随身还有个包裹,里头有些别的工器,不知阿婆您见过没有?” 在他坠楼前最后的记忆里,那个用作教具的手术器械包压在他身上,一起滑进了半空。既然白大褂、听诊器这些随身的东西都跟他穿越了过来,那手术器械包也有可能落在了这里。 手术刀是一个外科医生手指的延伸。 如果能拿到手术器械,他确信一定能派上用场。 卢阿婆闻言一怔,仿佛有所联想:“你说的可是一个黑色的包袱,里头有好些银色的奇怪器具?” 这么一说,他就十分肯定了。李明夷克制着心情,郑重道:“应该是,那是我做工的活计,有劳阿婆收捡,还请还给在下,来日一定重谢。” “我就说,那丫头片子哪里捡来的贵物!”卢阿婆闻言露出焦急之色,皱松的额头深深蹙起,随后抱歉地看向面前的年轻男子,“真是对不住了,我们原不知道那是你的东西,那丫头只当是什么宝贝,拿去城里头的质库了。” 质库? 李明夷立刻明白过来,追问道:“她什么时候去的,质库在哪里?” 卢阿婆手里捏着掉渣的胡饼,犹豫片刻,终是抬起手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去了有半个时辰了,是谢家开的的质库,在西市。小子,你等等,先吃口东西……” “谢了!”李明夷丢下一句话,拔腿就跑。 他脚上还穿着手术室舒适的洞洞鞋,踩着松软湿润的泥土,发出急促的咯吱声。 余下的步风微微扑动草帘,卢阿婆怔怔地看着那道白色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稻田的尽头。 正值午时,城门洞开。 往来人群络绎不绝。 李明夷从中疾步穿过,擦肩而过形形色色的百姓,或是头戴幞头、圆领窄袖的男子,或是帷帽飞扬、小衫襦裙的妇女,以及童叟老小,不计其数。不时几道飞驰的骏马掠过,马上有士兵锦袍扎甲,腰间佩刀或戈,冷兵划过长空,擦出锐利的风声。 一道肃穆的匾额高悬在城楼,睥睨着来往进出的人们。 上面的字迹经风历雨,难免斑驳。然而笔锋庄重,昭示着一座城府的气度。 ——陈留。 李明夷对这个地名有些印象,大致对应现代的开封。和印象中河南的季风气候不同,这个时代的陈留空气温润,泥土肥软,金风细雨,不虞匮乏,恰似江南丰沛的水乡。 他无暇细细感受这纯天然无污染的空气,辨认方向后,马上朝着西市的方向跑去。 如果没有猜错,质库应该就是当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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